一番唱念做打，看在婦人眼裏，儼然將舉止輕浮、說話輕佻、得意忘形演繹了個淋漓盡致。偏生這人又是他們家小郎君親自駕車請來的，她又不能於明麵上對人不敬。
可背過身去，她還是忍不住啐了一口，用幾乎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低罵了一句：“輕骨頭的賤人。”
但她再怎麼怒罵不忿，也還是要老老實實地在院門口等著，足足等了兩刻鍾，才終於聽見屋內傳出一聲：“好了，就這樣吧。”這婦人本還想再說兩句酸話，可等她看到春申現在的樣子，便呆住了，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倒不是說看見全副武裝的春申她多麼驚豔，呆住純粹是因為被嚇著了。
這個時代平民一般穿短褐，為了便於幹活，也簡省布料。春申今天來的時候穿的便是這樣的衣裳，雖然用的布料極好，顏色也鮮亮，但說到底仍是短褐的形製。可如今，她換了套交領襦裙出來。交領襦裙本身也沒有什麼大問題，這個時代已經出現了這個形製。但，春申穿的交領襦裙，上襦墨黑，下裙是灑金大紅色。
這三中顏色，不管哪個，都不是平民能穿在身上的。
《禮尚》中寫明了，平民不能用的顏色有：黑色、紅色、紫色、深藍色、金色，和甘藍色。春申倒好，三種不能碰的顏色一起用了。況且，交領襦裙是如今再華國貴族中流行的式樣，偏偏華國和江國又正在打仗。春申穿這麼一身衣裳，不管在誰看來，都像是對江國權貴的一種挑釁。
很明顯，春申的穿著問題已經不是他們這個階級可以置喙的了。這婦人生怕引火燒身，再不敢多言，躬身領著人就往上房方向走。上房便是正房，是傳統合院建築中，位置在正麵的房間。春申一麵走著，一麵在心裏合計：所以說到底，他們還是沒有出這處院子，那麼便說明了這位夫人，大概率是在太夫人房中召見她的。
今日下午的那股子不安，終於在此刻於她心中落定。
怨不得沒人送餔食來，要是她剛才便乖乖等在廚房裏，說不得這會兒便有膳食賞賜下來了。這個跑腿的婦人態度那樣差，大抵也是怨怪自己讓她白跑了兩趟——人家也都不是故意針對她，隻是大家長還沒吃飯，其他人自然也不好先吃，顯得不孝，也不敬。至於這會兒召她去，大概率是為了褒獎。
當然，也有可能是要當麵告訴她：你做的飯也沒什麼稀奇的，太夫人還是不吃，所以當初達成的交易無效，你不能在我們家讀書習字了，所以回去收拾收拾鋪蓋滾蛋吧！
春申越想，越是哭笑不得。再看看自己身上剛換上的，用以挑釁孔氏主母的衣裳，她更是覺得如芒在背，恨不得馬上鑽回空間把衣服換回來。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是已經出了那個門了，許多事情便也無從更改。
她沉了沉心，步子也更穩重了些。
一路行至上房，婦人讓春申先在高台之下稍候，她自己整理好了儀容，才施施然地走了上去。春申看著她走路的姿態，又低頭瞅了瞅自己一路走過來已經被踢髒了的裙擺，忍不住就有點想罵髒話。
“女郎怎的穿了……”春申正低著頭在心中設想待會兒的會麵，就聽見側前方傳來熟悉的男聲。她一抬頭，果然看見了衣冠楚楚的孔申，正驚詫莫名地打量她的衣服。
“你想問我怎麼穿了華國禮服？”不用孔申把話說完，春申就已經懂得他想問什麼了。她挑了挑眉，又晃了晃腦袋，頭頂兩個小發髻上綁著的大紅色發帶也跟著晃動起來，看起來俏皮又可愛：“我看華國禮服好看，便穿了。”說完，她馬上轉移話題，又歪頭問：“不知你家大人召我來，所為何事？”
認識這麼久以來，這還是孔申第一次看到春申穿禮服，卻發現她絲毫未被這沉重的顏色壓下風采，反倒更顯俏麗。他清咳了一聲，不知為何覺得胸口有些發悶：“說到這個，還未好好謝過女郎，今日女郎準備的餔食，大母極為滿意。自明日起，每日做好朝食，女郎可與我家姊妹們一同讀書習字學禮。”
說完，他叉手一禮，顯然是說完了話，這便要離開了。春申福身還了一禮，便聽對麵這人臨走前又說：
“若是女郎喜著玄色和朱紅色，可命人多做幾身玄色和朱紅色的深衣。畢竟，這華國禮服……女郎在府中穿著自然無礙，但出門時，還是最好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