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林(2110—2188) 著名的理論物理學家和實驗物理學家,量子機器人之父,在超弦理論及磁單極的研究上極有建樹。
RB\\U35(2179—) 擅長粒子加速器的研究,他研製的小誇克(leptoguark)加速器是開發真空能試驗的關鍵設備。
司馬林(2143—) 專事真空能的研究,三亞真空能研究所所長。
德比洛夫(2138—)科學家,著名未來學學者,世界政府未來發展部總顧問。
RB\\金載熙(2182—)宇宙物理學家,蛀洞旅行的實際開發者。
……
我看完資料,發現其中的自然人代表我大多熟悉,量子人代表也多聞其名。可以說,地球科學界和思想界的精英全數集中到這裏了。
這時電話鈴響了,兒子在電話中歉然說:“爸爸,我本該去看望你的,但我想還是你來吧,我們準備複活奧德林教授,希望你和莎迪娜在場。”稍停他又補充道,“把那位未來的小代表也帶來吧。”
30年前,奧德林教授是夏威夷UCJRG基地的主管。UCJRG是美、中、日、俄、德五國國名的首字合成詞。他們協力開發0.05微米線刻寬度的量子芯片,每年科研投資為8000億美元,這是任何國家都無力單獨承擔的。我想,正是這次卓有成效的合作,提供了日後國界消亡、成立世界政府的契機。
林兒大學畢業後就到UCJRG基地工作。2168年夏天,我去美洲采訪歸來,在夏威夷作了短暫停留。我沒有事先通知兒子,想給他一個意外驚喜,結果我有幸撞上了科學史上最激動人心的時刻之一。
警衛同內部通話後,把我領到一個小小的餐廳。餐廳很簡樸,同基地內其它美侖美奐的建築不大協調。我的一隻腳剛踏進門,就聽見一片歡呼聲,兒子緊緊把我抱住,幾十個年輕研究人員都舉起香檳圍著我,邀我共同幹杯。這些平素禮貌謙恭的雅皮士們今天都很忘形,在這間小小的餐廳裏擠擠撞撞,不少人已有醉意,步履蹣跚。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笑道:“酒是喝完了,總得告訴我慶祝的主題吧。”
人群中隻有兩個人顯得與眾不同,一個是50多歲的白人男子,也舉著酒杯,但目光清醒,興奮的眾人時時把目光追隨著他。我猜他一定是兒子的導師奧德林先生。另一個就是世界上第一位量子人,就是那種方腦袋、四肢僵硬、裝著碟形天線的怪物。兒子告訴我:“第一個量子人已經誕生了。我們原想小小地享受一下研究者的特權——暫不向世界宣布,把這點快樂留給自己盡情享受一晚。爸爸,你真是最幸運的記者,恰在這時闖了進來。奧德林先生決定把這條新聞的獨家采訪權留給你。”
奧德林教授穿著一件方格襯衫,領口敞開,笑嘻嘻地向我伸出多毛的手。我感激地說:“謝謝,謝謝你給我的禮物,它太珍貴了。”
“不必客氣,是你的goodluck。”
我第一個采訪的是那位方腦袋的量子人RB\亞當,那時在心理上我還未能把他視為同類。他不會喝酒,一直端著一隻空杯,兩隻電子眼冷靜地看著我。
我立即切入正題:“RB\亞當先生,你作為一項世紀性科學成就的當事人,請向一個外行解釋一下,為什麼計算機芯片的線刻寬度降到0.05微米之下,就有如此重要的意義?”
RB\亞當先生的合成聲音非常渾厚,他有條不紊地說:“記得上個世紀50年代,一位著名的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曾經敏銳地指出,計算機技術的發展肯定有一個轉折點,即:一旦製造出複雜得足以設計和改進自身的機器人,就會引發科技發展的鏈式反應。當芯片線刻寬度從0.193微米、0.13微米下降到0.05微米時,正好到這個臨界點。我就是這個幸運者。從今往後,機器人族類就能自我繁殖和進化了。”
“剛才有人告訴我,這種芯片將引入量子效應。”
“對,自然人的大腦裏就有這種效應。直覺、靈感、情感和智力波動,從本質上講與量子的不確定性是密切相關的。今後量子人的思維將更接近人類——某些功能還要強大得多。那種永不犯錯誤但思維僵化的機器人不會再有了。”
我笑道:“你會不會偶爾出現2*2=5的錯誤?”
RB\亞當也笑了,簡單地反問道:“你呢?不,我說的錯誤是高層次的錯誤,是量子效應在宏觀級上的表現。”
我在屋中采訪了十幾個人(包括林兒),憑著多年首席記者的敏銳,我已對這項成就有了清晰的認識和自己的判斷。然後,我才回頭采訪本次事件的主角。我坦率地說:“教授,請原諒我的坦率。我首先要向您道喜,但隨即我還要說出我的憂慮。”
教授咬著一隻巨大的煙鬥饒有興趣地說:“請講。”
“采訪了你的十幾位助手後,我有一個強烈的感覺,科學研究是越來越難了,過去,阿基米德洗澡時可以發現浮力定律,萊特兄弟可以在車棚裏發明飛機。所以科學可以是大眾的事業,其數量之多足以自動消除其中的缺陷:安培因操作失誤未發現電磁現象,法拉第又重新發現了;前蘇聯的洲際火箭爆炸事故使160名科學精英死於一旦,但還有其他的蘇聯科學家和其他國家的科學家來繼續這項事業。但現在呢,科學研究如此昂貴和艱難,使許多項目成了獨角戲。這難免帶來許多不穩定因素:萬一你們的研究方向錯了?領導者恰好是一個笨蛋?海嘯毀了你們的基地?……就很難有效地得到補償了。恐怕隨著科學的發展,這種情況還會加劇。那麼,人類命運不是要托付給越來越不穩定的因素嗎?”
奧德林教授聽後久久不說話,隻是定定地看著我。我們之間長達20年的友誼和默契就是從此刻開始建立的。他的弟子們都圍過來,等著他的回答。很長時間之後教授才說:“這正是我思考了很久的問題。我很佩服你,你作為一個非專業者也敏銳地發現了它。不錯,人類在征服自然時,自然也在悄悄進行報複。當人類的觸角越伸越遠時,世界的不確定性門檻也在悄悄加高。一個簡單機械如汽車可以有99%的可靠性。但一架航天飛機呢,盡管它的每一個部件的可靠性高達99.9999%,整機的可靠性卻隻有60%。”他搖了搖頭,“這個過程無法逆轉。一個係統越複雜,量子波的不確定性就越向宏觀級拓展。這實際上是宇宙不可逆熵增過程的另一種描述。”
奧德林教授的話像一股灰色的潛流滲入周圍的喜悅中。他的悲觀非常冷靜,唯其如此,它給我的震撼也更強烈。我多少後悔自己提出這個大煞風景的問題,便勉強笑道:“我不該提出這個不合時宜的問題,喂,忘了它,讓我們再一次舉杯慶祝。!”
奧德林教授磕掉煙灰,重新裝上哈瓦那煙絲,豪爽地笑道:“當然要慶祝。人人都要死的,但誰要終生為此憂心忡忡,那肯定是一個精神病人。來,幹杯!”
走進兒子的實驗室,我才從回憶裏走出來。兒子端坐在手術台前,一位穿白大褂的醫生正忙著調整各種奇形怪狀的儀器,它們和常用的氧氣瓶和心髒起搏器毫無共通之處。那個銀白色的匣子放在手術台上,已經用複雜的管路同生命維持係統相連。兒子示意我們三人坐在他身後,簡短地說:“開始吧。”
銀白色匣子慢慢打開,立時從裏麵冒出濃重的白霧,這是低溫液氮蒸發造成的。醫生啟動加熱係統,對奧德林教授的頭顱快速加熱,一條管線向裏麵泵著加過溫的血液。白霧漸漸消散,我看到他的麵孔,似乎在瞑目沉思,隨後,蒼白的臉色逐漸泛紅,智慧的靈光蕩過整個麵孔。他打個香甜的嗬欠,慢慢睜開眼睛,兩道銳利的目光略微掃視後定在兒子身上。
“司-馬-林?”他緩緩地問。
兒子早已站起來,熱淚盈眶:“奧德林老師,我們又見麵了!”
奧德林嘴角泛出微笑“我真想擁抱你,可惜沒有手臂。你身後是令尊司馬金先生嗎?”
我擠過去,在這種情況下同老朋友見麵,我既有無法抑製的狂喜,也無法排除心底潛湧出的悲涼。我勉強笑道:“你好,老朋友,一覺睡了十年,你還沒有忘記我這個愛吹毛求疵的老夥計。”
兒子慢慢平靜下來,向他介紹在場人員:“這是你的保健醫生迭戈先生。”
“謝謝,你在我夢中一直照看著我。”
迭戈說:“不客氣,能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
“這是記者RB\\莎迪娜小姐。”
教授微微頷首:“你好,漂亮的量子人小姐。在我死亡前,量子人都是一些不修邊幅的家夥。”
莎迪娜微笑道:“謝謝你的誇獎,量子人的老祖父。”
小勇從身後擠過來,“還有我呢,奧德林爺爺,我叫司馬勇,也是這次會議的列席代表。”
“好孩子,讓爺爺親親你。”
小勇踮起腳,讓爺爺親親他的麵頰,教授目光中充滿慈愛,他轉向醫生:“醫生,我的煙鬥呢?”
“在這兒呢,按你去世前的囑咐,我們一直精心保存著它。”
奧德林示意迭戈把煙鬥插入他口中,這時他已從長夢乍醒中恢複正常了。他說:“司馬,切入正題吧,你把我叫醒,有什麼重大的關係人類命運的問題嗎?”
“是的,我們期望你的睿智幫助我們作出一項重大抉擇。”兒子停頓下來。我想兒子肯定已經為這個時刻作了詳盡的準備,但他在回答教授之前仍有片刻躊躇。
教授突然笑著截斷他:“慢著,還是讓我先猜一猜吧。剛才你們說,我這一覺睡了十年。如果是十年的話,我想,你們麵臨的問題不外兩方麵。第一,”他盯著莎迪娜,“量子人和自然人發生了戰爭或是衝突,但我想不大可能。從RB\\莎迪娜小姐的外貌,就能看出量子人對自然人強烈的認同感,我甚至在小姐對司馬林的注視中發現了愛情的成份。”他笑道。莎迪娜瞟了我兒子一眼,從他們心照不宣的目光來看,在此之前他們肯定有過較深的交往。我暗暗佩服老人敏銳的觀察力。
“你說的完全正確。十年來,自然人和量子人已完全融合在一個社會中,一些科學前輩的擔心幸而未成事實。”我兒子回答。
“排除這一條,很可能就是你的老本行了:真空能的開發及其引發的宇宙坍塌。”
兒子點點頭,在他說話前,我迅速截斷他的話頭:“林兒,和奧德林教授談話時,請記住這裏有兩個不太懂科學的記者,他們還要向80億科學的外行寫報道。希望你說得盡量淺顯。”
“好的,爸爸。”兒子略微思考一會兒,說,“奧德林教授,正如你生前預言,十年來的科技爆炸、宇宙開發很快耗盡地球的能源,好在真空能開發迅速,現在已經進行到這一地步:萬事俱備,隻需按一下電鈕就可以進行首次試驗了。”他轉身向我,下麵一段話主要是對我說的,“早在1980年,科學家德盧西亞就猜測,我們所謂的真空實際是蘊含極大能量的偽真空,是一種長壽命的亞穩態。雖然它自宇宙誕生後已存在150億年,但這種安全感是虛假的。一旦出現一個很小的哪怕隻是有誇克大小的真真空泡,由於周圍偽真空的巨大能量和壓力,這個泡會在一微秒的時間內湮滅成一個時空奇點。它將以光速掃過整個宇宙,死光所經之處,宇宙所有事物都會徹底毀滅。這些年,令我們絞盡腦汁的,倒不是真空能的開發——早在10年前我們就研製成功足以激發偽真空的小誇克環形加速器,而是把激發限製在某一安全區域的技術。教授,這種技術我們已經有了,也經過盡可能詳盡的理論證明。但理論證明終究代替不了試驗,要是一旦實驗證明我們犯了錯誤,人類就沒有可能補救了,那時,地球、太陽係、銀河係乃至整個宇宙都會在一聲爆炸中化為一鍋粒子湯。奧德林老師,我們麵臨的就是這樣一種兩難局麵:我們需要實驗,我們又不敢試驗。全世界最傑出的20名自然人、量子人科學家已雲集這兒,明天舉行秘密投票,來決定是否按下這個電鈕。世界政府希望你參加並主持這次投票。”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自己參加的是怎樣嚴酷的采訪。我暗暗詛咒佐藤先生挑中了我,我寧可品著美酒,聽著輕音樂,在不知不覺中迎來那道死亡之波,也不願意這樣清醒地麵對它。
奧德林教授很久不說話,最後他說:“噢,忘了把煙鬥點上,勞駕哪一位?”
在場的人都稍現尷尬。地球上已經消滅吸煙,所以也忘了準備打火機,迭戈醫生立即站起來去取,但小勇卻解決了這一難題。他舉起一隻打火機,在全場人的注視下得意地說:“爺爺,我這裏有!”
我不禁啞然失笑,我怎麼忘了這個小縱火犯呢。他從小就對玩火有強烈的迷戀,猶如是一種宗教上的熱狂,或者是第一隻學會用火的類人猿把靈魂附到了他的身上。後來,他父親特地設計了一些饒有趣味的科學遊戲,像“托起一個冷太陽”等,才把他的注意力轉移開去。這會兒,他笑嘻嘻地擠上前,為老人點上煙,還老氣橫秋地教訓道:“爺爺,地球上已經消滅吸煙,吸煙有害身體健康。我隻點這一次,以後可不許你再吸了!”
教授哈哈大笑,嘴角的煙鬥跳動著,銀匣子的通氣管也抖動起來。稍停,他問兒子:“世界政府是否派代表參加?投票結果是否立即付諸實施?”
兒子說明了情況,教授笑罵一句:“這些滑頭。”便陷入沉思。兒子使個眼色,我們都悄然退出。
與相對簡樸的住室和餐廳相比,基地的學術廳卻是高大巍峨,穹窿形的圓頂,明黃色的牆壁,淡咖啡色的柚木地板。大廳裏空曠靜謐,一個能容80人的卵圓形長桌放在大廳中央,顯得相對渺小。
在休息室我同20名代表都見了麵。我想他們在投票決定人類命運時,心裏絕不會不起波瀾,但他們都隱藏得很好。10名自然人我大都認識,逐個向莎迪娜作了介紹;反過來,她也向我介紹了10名量子人。小勇同科幻作家吳晉河最熟,他立即粘上吳伯伯。八年前,吳寫過一篇《逃出母宇宙》,描寫宇宙末日來臨時一群宇宙精英如何努力創造一個“嬰兒宇宙”,並率領部分人類逃向哪裏。文中關於宇宙大爆炸後幾個“滴答”(每一個滴答為10-34秒)內的情景,對蛀洞,時空奇點、時光倒流等都有極逼真的描繪,以致世界政府未來及發展部把它推薦為青少年科普教材。世界政府需要作出某種重大抉擇時,吳晉河也常是座上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