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蘇軾:宦海沉浮中的超脫與體驗(2 / 3)

通過對三篇名作的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這一時期的蘇軾,不僅提出了“自是一家”的理論主張,也開始有意識地在具體實踐中形成自己的創作風格。他所抒發的多是創作主體的自我感受,在共性情感的抒發上盡可能地融入主體意識。讓世界和自己聯係在一起,讓自己融入世界,蘇軾為詞體提供了更為廣闊的抒寫空間。他將自己的激情投入到詞世界當中,“東坡範式”的形成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

(二)黃州:困境中的思考與審美心態的成熟

蘇軾在《自題金山畫像》說:“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元豐二年(1079),“烏台詩案”發生,蘇軾因此被捕入獄,兩度想要自殺,遭受了人生的第一次大磨難。經多方營救,才得出獄,被貶為黃州(今湖北黃岡)團練副使。龍榆生《東坡樂府述論》中說:“自是由密入徐,由徐謫居黃州,得意失意,循環起伏,所受刺激愈深,而表現於文字者因以愈至。吾恒謂東坡詩詞,至黃州後,乃登峰造極,皆生活環境促之使然也。”蘇軾詞創作進入一個高峰期,形成了王兆鵬所說的“東坡範式”。王兆鵬在《論東坡範式》一文中說:“這裏所謂‘範式’是指‘抒情範式’,即此人在他的作品中所建立或遵從的一種審美規範、一種慣例性的藝術表現的範圍。它既包括作品本體上的形式法則,也包含創作主體把握、表現外在的現實世界與內在的心靈世界的方式。”形成獨有的範式要求詞人必須要有廣闊的視野、高深的理解力、自覺的創新意識。他的詞在內容上突破了傷春傷別與離情相思之狹窄範圍,達到了“主體意識的強化”,即“詞的抒情主人公由‘共我’向‘自我’的轉變”。將抒情主體的豪放氣質在詞裏表現出來,涉及意象的運用、生活空間的納入、文體形式的自由等許多方麵。蘇軾對詞體的革新是在保留其抒情功能的前提下,將社會功能納入進來。

我們進入蘇軾的黃州世界,我們要關注的是他采用的“序、詞”結合的方式,透過這種方式,蘇軾的審美心態就會展露出來。先看《定風波》,詞前有一小序雲:“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詞雲: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這首詞寫於被貶黃州時期,首先值得注意的是這種“序”“詞”結合的方式。在此之前蘇軾也有不少,形成了“敘事+抒情”的言說方式。這種詞序一體的方式更可見出詞人的審美心態。這首詞“序”中寫的某一天途中遇雨時自己的行為表現。詞的內容是抒情主體的“雨中情”。可以說是在一瞬間思考著一生。由於突如其來的一場雨,“雨具先去”使得“同行皆狼狽”,這緣於他們隻把下雨看做生活中的不便之事,看到下雨常生的意識就是躲避。想必同行者不是詩人,蘇軾就不同了。“餘獨不覺”突出一種孤獨感,隻有他沒有躲避;這其中也有一種自豪感和自信心,隻有“我”沒有躲避,“我”不怕。一樣可以見到雨過天晴。當然,我們不能忽略一個前提,詞人喝了酒,所以這種感情隻是在這時才有的,還沒有達到“我心安處是吾鄉”的理性思考。一篇小序提供給我們的就有這麼多內涵。後來的薑夔也愛使用這種方式,我們後麵還要集中討論。看到同行者在雨中通身濕透、匆匆逃避的情形時,蘇軾一邊漫步雨中,一邊說話了:“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意思是:別在意雨聲,我們依然按照自己的腳步慢慢行走。我的“竹杖芒鞋”雖然簡單,在這時候卻也輕快。言外之意,你有再好的東西,一旦到了遇到挫折的時候,可能會成為負累。輕快地“吟嘯徐行”,別有一番樂趣。“穿林打葉”之聲,可以充耳不聞。詞人“誰怕”之反詰與“一蓑煙雨任平生”之宣言,絕不是故作姿態,那是詞人奉行的人生準則。《定風波》看起來寫的是詞人對待風雨的態度,實際上含有寓意,反映了詞人在仕途風雨中的坦然與放達。“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看來詞人剛才寫到的那種感覺是喝醉了的感覺,但醉得清醒。在自自然然中“雨過天晴”了。“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回頭看看從雨中走過的情形,看看自己走過的道路,走吧,這隻是一個短暫的過程。這個短短的瞬間是詞人的精神之旅,他似乎找到了繼續前進的精神動力。詞人的胸襟和氣度,豪爽開朗的性格躍然紙上。與之類似的還有《臨江仙》:

夜飲東坡醒複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以小事件寫出大主題是蘇軾的特有能力。前麵我們講過的《定風波》上片敘事。夜中狂飲之“醒複醉”與“歸來仿佛三更”,可以明顯看出詞人當前生活狀態。對自己的仕宦生涯失去信心,在酗酒沉醉中消磨時間。可是當他歸來時,卻遭遇了小小的困難,“家童鼻息如雷鳴,敲門都不應”。詞人在日常生活中的一個偶然事件中沉下心來,“倚杖”江邊,進行“靜夜思”。“有了這樣寧靜恬淡的心胸,詞人於是就能從浩蕩的江聲中體會時間、空間以及人生的意義。”至於詞人聽到了什麼,在下片中和盤托出。自己的生命,卻無法由自己來主宰;在名利場中小心翼翼還是在劫難逃。到底哪裏可以安頓自己呢?詞人內心裏泛起波瀾,但是很快他就調整好心態,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選擇與自然為伴,像範蠡一樣,歸隱江湖,從而獲得精神上的自由。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二載有關趣事說:蘇軾“與客飲江上,夜歸,江麵際天,風露浩然,有當其意者。乃作歌詞,所謂‘夜闌風靜縠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者,與客大歌數過而散。翌日喧傳子瞻夜作此詞,掛冠服江邊,挈舟長嘯去矣。郡守徐君猷聞之,驚且懼,以為州失罪人。急命駕往謁,則子瞻鼻鼾如雷猶未醒。然此語卒傳之京師,雖裕陵亦聞而疑之”。這首詞充分反映出作者在逆境中所采取的佛老的處世哲學,使得蘇軾在逆境之中保持理智與冷靜的態度,堅持自己的人格與操守,堅持對人生、對美好事物的追求。蘇軾遨遊赤壁之時,麵對“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發出“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的感歎也正是同樣的選擇。他有一首《西江月》:

照野彌彌淺浪,橫空隱隱層霄。障泥未解玉驄驕,我欲醉眠芳草。可惜一溪風月,莫教踏碎瓊瑤。解鞍欹枕綠楊橋,杜宇一聲春曉。

小序中說:“頃在黃州,春夜行蘄水中,過酒家飲。酒醉,乘月至一溪橋上,解鞍曲肱,醉臥少休。及覺已曉,亂山攢擁,流水鏘然,疑非塵世也。書此語橋柱上。”大有向世界敞開心懷之意。詞寫作者夜飲之後醉臥溪橋之上的生活片斷。酒家夜飲歸來,月色明媚,醉意朦朧,這是讓人淡忘塵世煩憂、全身心融入大自然的最好時機。透過水色山光,詞人沉浸於一個晶瑩剔透、靜穆安然的自然世界,從中正可看出詞人被貶黃州時期尋找心靈安放地的潛在心態。

仕途不得意而求歸隱不僅僅是蘇軾一個人的選擇。自漢代起,文人們就反複吟詠這一主題,至陶淵明而成為一種現象。陶淵明是蘇軾素來比較推崇的一位詩人,陶淵明的行為方式和人生理念自然對他有影響。如《江神子》小序:“陶淵明以正月五日遊斜川,臨流班坐,顧瞻南阜,愛曾城之獨秀,乃作斜川詩,至今使人想見其處。元豐壬戌之春,餘躬耕於東坡,築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後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歎,此亦斜川之遊也。”這首詞也表達了想要歸隱田園的意向。其他如《滿庭芳》:“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裏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酒社,相勸東坡老。”《水調歌頭》:“歲雲暮,須早計,要褐裘。故鄉歸去千裏,佳處輒遲留。我醉歌時君和,醉倒須君扶我,惟酒可忘憂。”看來仕與隱的矛盾是他黃州時期集中思考的一個主題。如《卜算子·黃州定惠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這是一首詠物詞。詞中寫的是“孤鴻”,實際上也就是寫詞人自己。在冷落淒靜的夜晚,唯有“孤鴻”與“幽人”相對,這與詞人“起舞弄清影”的精神狀態一樣。“孤鴻”的“有恨無人省”與揀枝而棲,正是詞人的現實處境以及對付現實的孤高態度。蘇軾在詩中也說:“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黃庭堅評此詞說:“語意高妙,似非吃煙火食人語。非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塵俗氣,孰能至此!”(《跋東坡樂府》)陳廷焯評此詞也說:“寓意高遠,運筆空靈,措語忠厚,是坡仙獨至處,美成、白石亦不能到也。”(《詞則·大雅集》)

我們並不是說,蘇軾沒有激情四溢的作品,如《浣溪沙》說:“山下蘭芽短浸溪,鬆間沙路淨無泥。蕭蕭暮雨子規啼。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詞前小序說:“遊蘄水清泉寺,寺臨蘭溪,溪水西流。”當詞人置身於山水之間,山下溪水歡快地奔流著,蘭芽叢生,生機盎然,詞人呼吸著雨後清新的空氣,聆聽著鬆樹林裏傳來的杜鵑美妙的啼鳴聲,詞人便從大自然的萬千氣象中領悟到萬物生生不息的真諦,個人的信心就立即被激發出來。

總之,經曆了人生大磨難的蘇軾在黃州認真地體悟人生,詞隻是他的心靈世界的一部分,他的詩文和書法都在書寫著自己的深刻思考。這一時期是東坡詞創作的絢爛時節,卻是他人生的一個低穀。他的詞作審美風格也就隨之確立,形成了“東坡範式”。

(三)惠州、儋州:回歸自然的審美狀態

宋哲宗繼位,太皇太後高氏聽政,全麵起用舊黨,蘇軾被召還京,除起居舍人,累遷中書舍人、翰林學士知製誥,知禮部貢舉。有過一段風光的日子,不過,善於從變法中找到弊端的他此刻又要在廢除新法之際在新法中找到優點。他要求保留“差役法”。因此,又遭到舊黨內部的攻擊,並陷入洛、蜀黨爭。(可參蕭慶偉《北宋新舊黨爭與文學》)蘇軾不得不再度主動要求外放,元祐四年(1089)出知杭州、潁州,後改知揚州、定州。哲宗趙煦親政,起用新黨,罷斥舊黨,紹聖元年(1094)蘇軾被貶英州,再貶惠州(今廣東惠州市),四年再貶儋州(今海南島儋縣)。徽宗趙佶即位,遇赦放還,卒於常州旅舍。惠州、儋州時期,蘇軾詞作不多,隻有近20首,算不上一個集中的創作時期。可是對我們理解他的審美心理卻大有裨益。

經曆了人生的起承轉合的蘇東坡不再為身處何地而難於解脫,“我心安處是吾鄉”成為他的生活態度的經典詮釋。他把自己從人世糾紛中“清理”出來,回到自然本真的生存狀態中來。正如他在《浣溪沙》詞中說的:

羅襪空飛洛浦塵。錦袍不見謫仙人。攜壺藉草亦天真。玉粉輕黃千歲藥,雪花浮動萬家春。醉歸江路野梅新。

據傅藻《東坡紀年錄》,這是蘇軾紹聖元年(1094)剛剛來到惠州時遊大雲寺所作。“羅襪空飛洛浦塵”用的是曹植《洛神賦》典故,“謫仙人”自是指李白。蘇軾在這裏顯然是以曹植、李白的人生結局來自比。我們知道,曹植、李白的身上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對自己的理想追求非常執著。曹植已經成為階下囚式的邊緣人之際還上表希望自己有機會率兵出征;李白更是經曆了遠貶夜郎之後,在60多歲時還要參軍去為國家效力。而他們最終都隻是理想的歌唱者,現實的悲傷者。所以,東坡在自己人生的最低穀也沒有“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範仲淹《嶽陽樓記》),而是選擇了“攜壺藉草亦天真”這樣的陶淵明式的生活。事實上,蘇東坡也寫了許多的和陶詩。詞的下闋把自己融入鄉野閑人的行列當中,在“雪花浮動萬家春”的大背景下,找到了失去清醒的自然狀態。

能夠體現出他的心態的是寫於儋州的《千秋歲》。這是一首次韻詞,所和的是秦觀《千秋歲》,我們會在論及秦觀時來分析這首詞。秦觀詞作在追憶往事中體現了“傷心人”的悲情特質,尤其下闋:“憶昔西池會,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顏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正是將生命之花凋落過程中的飄零感抒發出來。受秦觀原詞的情緒影響,蘇軾的和作也是在傷感中起筆的,全詞如下:

島邊天外,未老身先退。珠淚濺,丹衷碎。聲搖蒼玉佩,色重黃金帶。一萬裏,斜陽正與長安對。道遠誰雲會。罪大天能蓋。君命重,臣節在。新恩猶可覷,舊學終難改。吾已矣,乘桴且恁浮於海。

詞人身居僻地,未及暮年就已經成為“廢人”了;一片忠心換來的是遠貶蠻荒,一想到這些忍不住流下傷心的淚水。此刻的京城依然“聲搖蒼玉佩,色重黃金帶”,我們卻隻能在日暮時分守候孤獨。正如杜詩所寫“每依北鬥望京華”(《秋興八首》)。上闋是寫出了當前時間、空間裏的現實處境,下闋則是一種絕望的情緒。先是與秦觀對話:你現在被貶雷州,我身居儋州,相距遙遠,相見無期。我們的罪名是無法洗清了,君命難違,臣節要守。寫到這裏詞人運用了反諷的筆法,我們得到的“恩寵”是實實在在的,這是無法改變“舊學”帶來的結果。我的人生也就這樣了,不如在天地之間自然的生活吧。“乘桴且恁浮於海”是《論語》中的一句話:“子曰:道不行,乘桴浮於海”也就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從這首詞裏,我們也能體會到詞人的無奈選擇。人生的大理想無法實現,那就隻能顧及眼前的小目標了。這樣說來,回歸自然是世俗理想無法實現的一個結果,正如魯迅先生說陶淵明“也並非渾身靜穆”。但是,無論如何在九死一生的境地裏能夠自然歡笑,在大自然的一景一物中找到神明的寄托都是很了不起的。如果沒有這樣的人生態度,一個偉大的蘇東坡恐怕早就“灰飛煙滅”了。

二、“以詩為詞”背景下的拓寬詞境

(一)拓寬詞境的多維空間描寫

蘇軾之前,範仲淹、歐陽修等人也在詞作中敘寫主體情感,時有曠放之情,可是他們沒有自覺地意識到詞可以“自是一家”。隻是偶爾為之,僅供遣情述懷而已。蘇軾就不同了,他將愛國豪情、農村題材、山光水色、親朋友情、詠史懷古、生活片斷都納入詞中,圍繞自己的生活體驗信手拈來,體現出了拓寬文體的開放心態。

走向田野。蘇軾詞多側麵地再現了農村生活。蘇軾平生在許多地方任過職,每到一地,他總是勤政愛民,努力為當地百姓幹一些實事、好事,如疏浚西湖、賑濟災民、減免雜稅等等。他對“民本”農田生產尤為關心,在各地興辦的實事也大都圍繞著農業生產。這方麵的關心表現在詞中,於是出現了第一個把農村生活納入詞這一領域的做法。蘇軾熙寧末、元豐初改知徐州,曾在當地組織民眾抗擊水災、旱災。元豐元年(1078),蘇軾曾到徐州城東的石潭禱雨、謝雨,根據路途所見,寫下一組《浣溪沙》,共五首,下麵錄其兩首:

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麥軟饑腸。問言豆葉幾時黃?

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繅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

這組詞前有一小序,說明寫詞的原委:“徐門石潭謝雨道上作五首,潭在城東二十裏,常與泗水增減,清濁相應。”詞人在忙碌之餘以閑暇的心境去觀賞周圍農村的人情世態和自然風光。太守光臨,當然要問問相關情況。這些場麵裏對於整日經營於官場的詞人而言也是新鮮悅目的。畫麵上洋溢著豐收之後的歡快,一片百姓安居樂業、熙熙攘攘的快樂景象。以這樣的心境和眼光去觀賞農村的風光人情,一切都帶有詩情畫意化了。

物態人情。蘇軾的詠物詞裏也有人在。《水龍吟》詠楊花,寫得儀態萬方、柔情無限,詞雲: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夢隨風萬裏,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這首詞以生動的筆墨描繪楊花的形象,並以楊花比擬人的飄零淪落,隱約寄托詞人個人身世的感慨。全詞為代言寫法,又不黏合於物,既寫楊花,又是寫人。詞人把女性幽獨的心靈世界都融入楊花形象之中。從楊花的無人珍惜,從楊花的飄零淪落,似乎可以看到詞人的自我寫照。真正做到了“花麵交相映”,可以說是“花木叢中人自在。”劉熙載《藝概·詞曲概》說:“東坡《水龍吟》起雲:‘似花還似非花’,此句可作全詞評語,蓋不離不即也。”王國維對此詞也推崇備至,他說:“詠物之詞,自以東坡《水龍吟》為最工。”

山水清音。吟賞煙霞,陶冶性情,蘇軾豁達的心胸得益於山水之間的遊目騁懷,從而達到物我兩忘的境界。蘇軾詠杭州美景的詩如“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飲湖上初晴後雨》)已成名句。在詞中也有出色的描寫,《虞美人》說:

湖山信是東南美,一望彌千裏。使君能得幾回來?便使尊前醉倒、且徘徊。沙河塘裏燈初上,《水調》誰家唱?夜闌風靜欲歸時,惟有一江明月、碧琉璃。

這首詞是寫給友人的,寫的是杭州風情。上片是敘情,以盡地主之誼。柳永以“東南形勝”描述杭州,蘇軾一開篇也肯定杭州湖山美冠東南,以至友人陶醉其間,流連忘返。下片轉入景色的片斷描摹。明田汝成《西湖遊覽誌餘》載:“沙河宋時居民甚盛,碧瓦紅簷,歌管不絕。”沙河,即沙塘河。夜深寂靜,徘徊湖上,“一江明月”,別有情趣。其他如《鷓鴣天》(林斷山明竹隱牆)等亦有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