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滇西地區,大竹鎮。
已是午夜光景,天空晦暗不明,不見繁星,也沒有月亮。鎮上漆黑一片,唯有鎮中第一大地主宋老爺的家宅內,還亮著觸目驚心的光。
大院內站著男男女女十幾號人,神態各異。宋老爺獨自一人躺在臥房床榻上,雙目緊閉,麵色蠟黃,眼見也就剩了最後一口氣。
對宋家上下所有人來說,這都是至關重要的一夜。
“時辰已到。阿帆,來。宋家大少爺,你也一起進來。其他人就在原地等,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用不著驚慌,也別發聲,切記。”
人群中,一名老嫗緩緩開了口。
她看來已近古稀,一頭銀發,略微佝僂,臉上皺紋如刀刻般深沉,一雙眼睛卻仍銳利無比,普通人隻要與她對視數秒,都不免有種心底秘密會被她窺透的心虛感。
她是孫阿婆,是宋家大少爺宋廣龍花重金從外地請來的神婆。據聞孫阿婆頗具神通,不僅能卜凶問吉,根治癔症,還能與逝者對話獲知他們未盡的心願,甚至更有傳言,說她能替壽盡之人續命。
宋廣龍是個孝子,自宋老爺半年前一病不起,便請來鎮上最好的郎中替其診治。但宋老爺這病極其古怪,始終神誌恍惚不說,還一時亢奮莫名,一時怕冷一時怕熱,一時周身長滿毒瘡疼痛難忍。郎中遍施其法,甚至請來數名醫者會診,卻始終沒有頭緒。
眼見宋老爺病情每況愈下,隨時都可能撒手而去,宋廣龍情急之下聽說了孫阿婆之能,便央人無論如何將她請了來,務必想辦法救活自己的父親。
宋家人丁興旺,除了長子宋廣龍,還有兩個次子以及一個小妹,隻是兄妹四人向來不睦,平時少有往來。眼下父親病重,四人都常往宋宅探視,半年間碰麵次數反倒比之前數年加起來還多了不少。
孫阿婆刻下獨叫宋廣龍跟隨進入父親臥房,其他三兄妹互相望了望,眼裏雖然都有些怨懟,但畢竟在此節骨眼上,卻不好當場發作。
那跟在孫阿婆身邊叫阿帆的少年十七八歲的樣子,生得棱角分明勻稱結實,雖然穿著普通的粗布麻衣,氣韻卻似乎並不輸給那些貴公子哥,尤其一雙眸子明亮異常又深如古井,更平添了幾分神采。宋家四小姐甫一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蕩漾,也沒顧上場合不宜,迅速的向他眨了眨眼睛,臉上一時媚態百生。
阿帆拎著孫阿婆提前準備的木籃,淡然掃了院內眾人一眼,不動聲色的笑了笑,便隨著孫阿婆進了宋老爺臥房,回身小心的關上了門,從頭到尾都並未理會宋小姐勾人的眼神。
臥房內,孫阿婆走到床前望著奄奄一息的宋老爺,回身向宋廣龍道:“大少爺,你需誠實回答老身一個問題:令尊平日可是做了不少折損陰德的事?”
宋廣龍迎著孫阿婆銳利如刀的目光,不自禁低頭訥訥道:“父親……父親平日裏確實跋扈了一些,但……但應該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吧……”
“哦,既然這樣,老身盡力試試吧。”孫阿婆麵無表情的道,“但大少爺要知道,生死有命,因果有道,老身即便一時挽回令尊,卻也無法左右他將來運勢。而且逆天施術,對我自身也損耗極大,半年內無法再施不談,日後隻怕也會遭天譴。所以今日之後,你宋家自求多福,咱們也就此兩清了。”
宋廣龍忙不迭道:“孫阿婆大恩,我宋家上下一定銘記在心。酬勞方麵我再加三成,隻盼阿婆能讓我父親醒轉數日,好讓我也能獲知父親最後心願。唉,說來也是家門不幸,我那二弟三弟小妹都是心性薄涼又自私自利的人,從來沒有盡過孝道,父親今日病臥床前,多半也是鬱結成疾……”
孫阿婆不置可否,轉頭對阿帆點了點頭。後者嫻熟的從木籃中拿出一塊紅布鋪在屋裏正中,四角上各放了四碗水,又拿出一個燭台放在紅布正中,插上一炷香點燃,便徑自起身走到門邊,默然負手而立。
孫阿婆從貼身兜裏取出兩張符紙,幹枯如柴的右手在上麵緩緩拂過,那符紙居然不點自燃。火苗以一種詭異莫名的形態在她左手竄動,她竟也不覺燙手。煙霧繚繞中,宋廣龍瞧見孫阿婆眯縫著雙眼,口中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片刻之後,忽見她驀地雙目圓睜,以一種高亢尖利的聲音叫道:“來了!”
宋廣龍悚然一驚,院內也起了一陣騷動,他們看到隨著孫阿婆這一聲喊,宋老爺臥房的木門忽然被一陣乍然驚起的莫名力量拉開,而麵朝門外的阿帆此刻雙拳緊握,眼中精光暴起,似乎正準備迎擊什麼未知的危險。
但阿帆的眼中旋即浮現出一絲思索,因為他背對著孫阿婆,和她隔著至少四五米遠,耳邊卻清晰傳來了她的耳語聲。
“阿帆,這次對方不好商量,如果不行也別硬拚,咱可以不賺這錢,安全為上……不好!”
在宋廣龍和其他宋家人眼中,除了看到木門猛然打開,並沒有看到其他任何的異常。但阿帆聽到孫阿婆那句“不好”的同時,已然看見了他一度多次看到過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