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浩山:

我最近差不多都是清晨四點才爬上床睡覺,睡前還愛吃點東西,我覺得我都快要變成一隻豬了。

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裏寫道,胖女人在非洲代表美麗,要是我現在到非洲來,會不會成為大受歡迎的美女?這樣也好,萬一哪天我變成有幾層下巴的大胖妞,至少還可以遠走非洲。

我發覺,我對非洲所有的認識都是來自三毛的書,初中的時候很迷她的書,夢想要成為像她一樣的作家,穿著飄逸的白色長袍,騎著駱駝在黃昏時橫渡沙漠,坐在斷崖上看著如血的夕陽殘照,找一個愛我的荷西,寫我們的撒哈拉故事。唯一的條件,是他不能比我先死。

到了後來,我迷上法國,我不想去撒哈拉了,我想去巴黎,在那兒每天狂啃法國蛋糕和巧克力,到藝術學校上課,或者開一家露天咖啡店,然後找個浪漫的法蘭西情人,也許跟他生個漂亮得像天使似的混血寶寶。

到了後來的後來,我不想去巴黎了。我夢想像我父親年輕的時候那樣,浪蕩天涯,今天在布拉格,明天或許在威尼斯,過得像吉普賽人,然後告訴每一個霧水情人和萍水相逢的朋友:

"我是個遊子。"

按照我的夢想,把自己放逐到非洲的那個人,怎麼會是你而不是我啊?

再說下去,這筆賬又要算到我頭上了,我看我還是言歸正傳吧。上回說到,去年八月的那天,我無意中找到父親的賬簿。

我一向知道父親很愛他的麻辣火鍋店,看完所有的賬簿,我才知道他愛到什麼程度,那簡直就是單思,是苦戀。

我發現,這個男人不惜一生舉債,隻是為了跟他的麻辣火鍋長相廝守。

我身體裏那些不切實際的浪漫因子,還有我對錢的糊塗與揮霍,毫無疑問是來自父親的遺傳!

四十歲以前,他是個很棒的廚師,在不同的城市打工。他在哈瓦那開過一家隻有五張桌子的中國餐館,客人每天乖乖在門口排長龍等著進去吃他的咕嚕肉跟揚州炒飯,常常有寂寞又闊氣的旅人請他抽上等的古巴雪茄。

他會做很多的菜,最愛吃的卻是麻辣火鍋。四十歲那年,他把畢生積蓄拿出來,在銅鑼灣開了這家"老爸麻辣鍋"。那年頭,香港還沒有麻辣火鍋店,剛開店的時候,吸引了很多好奇的客人。可惜,對於麻辣火鍋,人們通常隻有兩個極端:愛的很愛,不愛的不愛。

不愛的,受不了麻辣的味道,說不定終其一生也不會再吃。在這個南方半島,愛麻辣的終歸是少數。

可是,父親不願意增加不同的湯底和菜品,讓不愛吃麻辣的人也可以有別的選擇。他堅持要做正宗的麻辣火鍋,多年來,店裏一直隻有紅湯和白湯兩個傳統湯底。

他常常說,一旦愛上麻辣火鍋的人是不會變心的,隻會愈吃愈辣,吃上了癮,然後發現它的好,再也離不開它。

他還說,瑞士起司火鍋從來就沒有為不愛它的人改變味道,他的麻辣火鍋也不會這麼做。

我的父親如此執拗,都說他跟麻辣火鍋在談一場苦戀。

他隻用最好的材料,他從一開始就放棄川菜愛用的味精,一旦不用味精,隻能用更多的上好的肉和骨頭來熬湯。生意不好的時候,他沒辭退一個夥計。

父親從來沒有要求我在火鍋店幫忙,我也從來沒有想要幫忙。我有我自己的夢想。(雖然我的夢想很爛,而且我從不對我的夢想從一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