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你最近在《文學評論》、《求索》雜誌上發表了兩篇關於古典文學劄記的文章,文學界的同誌認為你的文章標示了在文學研究領域裏該建立一個新的文化視角,你能談談如何建立這個文化視角的問題嗎?
李澤厚(下簡稱“李”):什麼叫文化視角?首先似乎應該把這名詞的含義搞清楚,是從文化的角度去研究文學現象,還是其他什麼別的含義?我認為包括文學上流行的一些詞如現實主義、悲劇感、意識流等等的含義,都應該從語義分析的角度來澄清一下。這也是個視角問題。
我所理解的從文化角度去研究文學現象,就是可以采取各種方式來研究。因為文化本身是個很大的範疇。我覺得文學研究,特別是古典文學研究,要打破目前這樣的局麵,就需要從各種角度去研究。我那兩篇文章,雖然有人讚成,但我估計,可能有好些人不會讚成。不讚成的原因之一,就是說這完全是根據你的那一套來講的,沒有什麼考證。你根據什麼說屈原是這樣或者那樣的,屈原作品的本意是這樣的嗎?我認為考證的方法是必要的,不是不要。但用別的方法,我看也可以。特別是解釋學流行以後,所謂作品的“原意”,便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原意”是什麼意思?究竟有沒有“原意”?可不可能找到“原意”?便都是問題。解釋學有許多派別,有的根本就否認有什麼原意。對任何作品的理解,今天和過去,“原來的意思”和現在所認為的“原來的意思”並不是一回事。這都涉及角度問題。我是讚成多樣化的,學術領域也應該是這樣。研究文學,老是用過去那種方式來進行作家作品分析,那是很不夠的。我們還可以從文化史角度,從現在對世界和生活的理解的哲學角度,從語義分析的角度,從作品的結構層次的角度,從作品和作家的接受情況和接受曆史的角度,從作品展示的個體心理和社會心理、有意識的心理和無意識的心理等等角度去研究討論。
記者:現在有些人認為,我們的美學研究還隻停留在50年代蘇聯的水平上,你認為是不是這種狀況?
李:這個看法我根本不同意。我們五六十年代時的美學研究水平就與蘇聯不相上下,當時我們在理論上並不弱於他們。“文革”後到現在更是如此。蘇聯一些美學代表著作,我們現在都有了翻譯,大家可以去比較一下。也確有相似的地方,都講馬克思主義。他們也有社會派、自然派等等,但主要要看具體論點、論據和論證過程。
記者:目前還有人在“美的本質”、“什麼是美”的問題上爭論,這究竟有沒有必要?它反映了我們美學研究中的哪些不足?
李:這些年我在搞思想史研究,很少讀美學文章,對美學界情況也不太了解。我偶然翻了一些刊物,發現一些報刊還喜歡發表這些東西,比如“美是主觀的”、“美是客觀的”之類,還在對“美的本質”問題進行無休止的討論,這實在沒有多少意思。我想這恐怕主要是不了解國內外美學情況的緣故。我這幾年對於美學的工作,一是搞中國美學史,一是搞美學譯文叢書。我想通過這兩項工程,積累些材料,為進一步深入美學研究提供資料。幾年前我極力提倡各種實證的美學研究,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