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把希望寄托在新的一代——與香港學者黃繼持、記者林斌的對談錄(1 / 2)

黃繼持(下簡稱“黃”):中國內地七八十年代之交掀起“美學熱”,請問李先生怎樣看美學在中國的發展?

李澤厚(下簡稱“李”):現在的“美學熱”,是中國的第二次美學熱。第一次發生在50年代至1962年,當時的美學爭論,是國內唯一不帶政治性的純粹的學術討論。其他的文學、哲學方麵的討論,莫不是以討論開始,以政治批判告終。美學的發展,在“文革”的時候停了。什麼是美學,一個學生回答說美學就是關於美國的學問。不過,現在美學一詞已泛濫成災,變成了一種美麗的形容詞彙。

黃:第二次的美學熱是跟思想開放一起來的,是不是談美學在政治上比較保險?這與對教條突破,有沒有關係?是不是思想解放的一個突破口?

李:有人說中國的美學,走在哲學的前麵,是哲學的先鋒。很多人對過去的反思,青年人對人生意義的追求,都通過美學,采取了哲學的探討角度。同時一般人希望把生活搞好一點,買衣服都希望有所選擇,這也影響人們考慮到美的問題。有一些人因此買錯了書,他們以為美學是教人怎麼打扮的。不同的人們,不同的原因,不同的關注,造成了這第二次的美學熱潮。而“文革”10年以後,對新的世界的追求,對人生意義的追求,當然是與思想開放連在一起的。這個美學熱的現象,是中外古今少見的。

黃:你曾經很重視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談到自然的人化命題,不單是一個美學問題,而且是哲學的根本問題,牽涉到人的本質、存在。你可不可以把這個命題,跟中國當前的一些問題連起來談談?

李:《哲學手稿》是一本非常深刻的著作,但比較難讀,因此有各樣的解釋。那是馬克思世界觀形成的時候寫的,他後來搞政治經濟學,搞無產階級革命,所以沒有再加以全麵發展下去。馬克思繼承了人道主義的傳統,他的意思就是說,人是一個自然體,這個自然體怎麼變為人呢?這牽涉到人性的問題。“文革”結束後,很自然提出了這個問題。但人性是什麼呢?以前不講人性,隻講階級性。如果人性不是階級性,那是不是動物性呢?人本身就是一個動物。但這樣講,我也不同意。我認為人性是社會性和生物性的融合。我把它分作外在的自然人化,及內在的自然人化。“文革”不談人性,隻講階級性,結果人反而變成了隻是動物性。自己造神來奴役自己,結果是自己淪落到動物水平。

黃:讓我們談談“異化”的問題吧。

李:在馬克思的《哲學手稿》裏,“異化”原指勞動的異化。現在“異化”指得很廣泛,如人變成了機器的奴隸,甚至變成廣告的奴隸。廣告是人造出來的,現在變成人要受它來支配自己的生活、消費。廣義的“異化”範圍很大。

黃:這幾年的“文化熱”,跟曆史的反思及人性的覺醒有什麼關係?

李:“文革”的時候,中國夜郎自大。現在改革、開放帶來反思。中國到底怎麼走?怎麼去趕上世界的水平?如果把一切落後都歸咎於傳統的東西,這恰恰掩蓋了當前的主要問題,即如何具體地改革落後的體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