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現代心態是具有多元的、寬容的精神——答《人民日報》記者楊鷗問(1 / 2)

楊鷗(下簡稱“楊”):在童年的哪一瞬間,你突然發覺自己成熟了?

李澤厚(下簡稱“李”):以前已說過(見《走我自己的路》),上初中一年級,也就是12歲的時候,有一天突然發現人是無一可免地都要死的,我自己要死,親人也要死。這一瞬間我覺得自己長大了。

楊:哪位親人影響最大?

李:母親。趁此機會,做一個重要更正。有一本《李澤厚美學思想研究》(王生平著),因為出版前我拒絕審閱,結果發生了許多錯誤,特別是將我父親的一首詩錯得不像詩了,今將原作抄錄如下:“潦倒誰於邑,謀生哪自由;韶華過似箭,期望渺如鉤;身世兩同恨,鄉心一樣愁;壯懷終是夢,有負少年頭。”可見,我父親也一直鬱鬱不得誌。我父母親都沒活到40歲便先後病故了。

楊:請你各舉一個你崇拜的政治家、思想家、作家的名字,並請略敘崇拜的理由。

李:我從不崇拜什麼人,隻能說喜愛。從初中到現在魯迅對我影響很大,我喜愛的人還有愛因斯坦、馬克思、車爾尼雪夫斯基、康德等等。

楊:北京、上海文化討論熱鬧非凡,廣州、深圳不聲不響,但在國民性的改造方麵,後者步伐似乎更大,你更讚成哪一方?

李:我認為都可以,應該是多元的,你願意掙錢就掙錢,願意議論政治就議論政治,不能說哪個對哪個錯,各人有自己選擇的自由。這很複雜,不關心也可以是一種關心。我在1986年一個講演中已講過了。

楊:你如何評價文化界離婚率升高現象?

李:這當然是一種進步現象。中國一直在封建主義束縛之下,禁欲主義盛行。恩格斯說過婚姻本來是一定曆史時期的產物。現在婚姻受外在條件限製多,婚姻不自由,所謂“終身大事”的提法便相當荒唐。

楊:如何解釋出國留學定居與愛國主義的關係,不回國等於不愛國嗎?

李:我認為這無所謂,你願意在哪兒定居就在哪兒定居,這不算不愛國,不要扣人家帽子。中國人才潛力很大,多出去一些人沒關係,對中國也許還有好處,在某種意義上也是愛國。有些人在國內滿是牢騷,出去以後就愛國了。中國有兩大優點,一是地方大、人多,又不發達,因此承受力強,多大的災難都能挺過去;二是人才潛力大,你看才幾年,一下子就翻譯出版了那麼多的書,都是年輕人翻譯的,盡管質量可能不高,但畢竟有勝於無,數量驚人,而且質量也會慢慢提高。所以我說,即使現在知識精英全部流失出去,很快又會產生一批,事實上出去不回的隻是很小一部分,這種人才潛力的優勢是哪個國家也比不上的。問題是沒有很好地發掘和實現這潛力,常常是阻礙、損耗和摧殘。這套舊體製是不能“人盡其才”的根本原因。

楊:你是否同意亞洲“四小龍”和日本的起飛是儒家資本主義的成功?

李:我認為日本文化傳統與中國文化傳統表麵上看起來相似,實質上截然不同。儒家文化在日本文化中占的地位並不大。當然日本文化受中國文化一些影響,但它已將儒學改造了,而日本本身的文化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把日本和新加坡、台灣地區、香港地區放在一起,我不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