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英姿勃發亂世遊(1 / 3)

對維納來說,1913年夏天的暑假是短暫而愉快的。他們又搬回到新罕布什爾的山區居住。在大自然美好的景色中,放目遠望自己未來的人生之路,他青春的熱血在沸騰。一切的不愉快都過去了,此刻他一身輕鬆。他那年輕健壯的身軀,想走就走,想跑就跑,想征服哪座山峰,那山峰馬上就會被他踩在腳下。思想是輕鬆愉快的,身體是柔韌健康的,仿佛旺盛的生命力同蔥鬱的自然融為一體,共同譜寫著生存和年輕的美麗。

在家庭中,父母也沒給維納什麼任務。兒子大了,哈佛大學畢業的哲學博士,又將馬上遠遊英國求學,這一切既是兒子的成功,也更是他們做父母的成功。回想起過去的一些事情,他們覺得,在有些地方對兒子太過苛刻了,仿佛是一種歉意的表示,他們把家中的許多雜事都包攬了,給這隻即將遠飛的小鳥一個輕鬆的假期。

維納也漸漸地體諒到父母多年來為自己操勞的艱辛,他暗暗地下決心,把親人們的愛心化做不盡的力量,在將來做出更大的成績,去好好地安慰他們。

他主動地承擔起家中取郵件和牛奶的活兒。在決定去劍橋以後,他努力先同羅素取得聯係,所以,遠方的來信是他極其盼望的。因為他們的住地偏僻,每天都要步行2英裏路,到距家最近的郵局去取。雖然常空手而歸,但他不覺得有什麼懊喪,他堅信,那令人振奮的信息明天就會來。希望是團不熄的火,它讓夜中的行人永遠堅強地走下去。

即使沒取到郵件,他也會有收獲:他們在離家很遠的,去郵局時路過的那個農莊定了每天用的牛奶。維納每次從郵局返家,順便取回奶。全家用的一大桶牛奶,就這樣由他穿山越嶺地徒手拎回。雖然每次都特別累,可他並不覺得這是個任務,仿佛那是鍛煉身體的最佳運動方式。

學習方麵,維納每每記在心上,但是這個假期,他為了恢複一下體力,決定不在這上麵耗費更多精力。他隻在亨廷頓教授的建議下,係統地閱讀了博歇的《近世代數》,維布倫和楊格合著的《射影幾何》,以便有利於接受羅素的教育。

正在維納偏居一隅、養精蓄銳、想越洋深造的時候,世界局勢已經十分緊張。歐洲的巴爾幹半島,戰火一再燃起。1912年10月爆發的第一次巴爾幹戰爭,以巴爾幹盟國勝利,奧斯曼帝國幾乎喪失它在歐洲的全部領土而告終。但是戰火並未因此平息下去,1913年7月因塞爾維亞、希臘和羅馬尼亞在馬其頓領土分配問題上同保加利亞發生爭吵,第二次巴爾幹戰爭又爆發了。

麵對當時世界這樣動蕩不安的局勢,父親對兒子的越洋遠行實在不放心。盡管維納十分急切地想一步踏上英國的土地,但時局艱難,也隻得把行期向後推延。

父親最後決定,為了送兒子遠行,也為了自己親自到德國去實現久存於心中的一個願望——做一個標準的德國型學者,他和妻子毅然決定,和兒子一同遠行歐洲,全家到歐洲去過冬。

遠洋航行,到一個令人神往的地方去,總是讓人十分愉快的。雖然航程不同,但是,維納不會忘記12年前的1901年那次舉家歐遊。心情同樣的明朗快樂。但再想一想這十幾年的身邊事,變化可說是太大了!父母已經明顯地蒼老,一雙弟妹已在漸漸長大,自己的經曆更是曲折——那些昔日的玩伴們今天都在何處?那個彈鋼琴的姑娘如今還好嗎?那些鄙視自己做生物實驗的“大學生”今天還會那樣嗎?還有那令人憂心的“猶太”之慮,那博士口試場麵的大汗淋漓……

轉眼十餘年,幾多人世滄桑之感!轉眼自己已經18歲了。任憑航船在廣闊的海麵上悠然地前進著,任憑那一輪輪波浪迎麵滾來,任憑如當年自己那樣的孩子們歡笑著、吵鬧著,都難以觸亂他的思緒。

長大了,多麼美麗和甘甜,卻又生出失落淒涼和無奈之感。

站在船頭的甲板上,遙望那海天相交的遠處,旭日的光輝在海與天那無縫隙的融合中沁出醉人的鮮紅。顏色越來越豔麗,越來越光亮。維納受著這自然之神的鼓舞,思緒飛揚,遠望再遠望,仿佛要用自己那近視的雙眼望穿眼前的一切,自己輕靈的身體由此穿越海天的阻隔,馬上飛落到承載著自己希望和夢想的土地上。

終於登上了英國的土地。一家人先到達布盧姆斯伯裏,之後,由父親送維納去劍橋,此後,一家其他人將去慕尼黑過冬。

父親走了,此刻,他望著父親遠去的微駝的背影,無限感激,無限依戀!

他一改往日不愛說話的脾氣,先和房東老太太搞好關係,積極地幫她幹些力所能及的活兒,主動地說話,拉近彼此間的關係。

對外麵的世界,他實在陌生。於是,趁開學前的那幾天,他拿著一張城市旅行圖,一個人四處亂轉,熟悉著城市的建築和其他情況。不但人們的麵目是陌生的,而且,有些人所操的口語他也聽不太清楚,碰到什麼事,比方說問路,他也需要自己硬著頭皮,和對方艱難地周旋。父親在身邊該有多好,什麼也用不著自己。一碰到難辦的事,他常想起父親。親人們都在遙遠的德國,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如果自己有病了,誰來管呢?他很害怕,心理不時被些不祥的想法籠罩著。

轉了幾天以後,他發現這城市也沒有太突出的地方,人們的素質也並不很高,與自己曾設想過的差遠了。劍橋大學一定會很好吧,有些失落的同時,他隻有這樣地希望著。

一開學,維納就深切感到,這裏的環境和哈佛大學有著明顯的不同。最顯著的,也是最讓他感到高興的是,這裏的同學們都很熱情,沒什麼排外思想,而且,尤其能接受別人的思想,以一種寬容、開放的心態對待別人。他還發現,這裏的同學們能充分地表達自己的思想,在應付複雜事情上受過良好鍛煉,表現在社交上,特別容易讓人接受。

維納的思想障礙排除了,他沒想到自己能這麼快就和同學們那麼默契。在別人的介紹下,他也參加了許多俱樂部和社會團體,在其中享受著那份自由和尊嚴。他意識到自己在這方麵的缺陷很大,其實他早就有意在這方麵鍛煉自己了,但是以前不能,隻有在這裏,隻有這樣的環境,才不至於讓一個內向的人,剛剛把心門打開,就被一些狹隘的心理和蔑視的眼光又給推著關上了。尊重人和被人尊重都同樣地美好,維納以前無論如何也沒這麼充分地體會到這一點。

對劍橋大學的學者們,維納也發現了他們身上葆有的一種特色:隱士風範。與許多別的學校的老師不同,這裏的先生們,一般都能甘於自己的寂寞,相對地歸隱於自己那方天空裏,默默地潛心鑽研學問,不去奢望政治,也很少為名利操勞奔波。仿佛正是在他們那裏,把這一職業的光彩給予了充分的張揚。

維納此次來劍橋大學,主要是從師於羅素專攻數理邏輯和數學哲學。在學習導師布置的大量課程的同時,他還選學了許多相關的課程。羅素就曾建議他,為了更深入地研究他的主攻課,最好對數學進行較全麵地學習。維納那樣做了,他主要學了貝克、利特爾伍德、默塞爾等教授主講的數學課,但對他影響最大的是哈迪教授的課程。

他一向對哈迪很佩服。在他心目中,哈迪才稱得上是一個純粹的數學家,為了維護數學的“尊嚴”,慮及當時世界的形勢,他毅然放棄了生活上的奢侈享受,而拒絕接受把數學反應用於軍事和商業用途的世俗偏見。為了學術的神聖,他寧可過著艱難的生活。

哈迪的授課,對維納的影響也極大,維納回憶說:

他從數理邏輯的基本原理出發,通過集論、勒貝格積分理論和實變函數論,然後引出柯西定理,以及複變函數論的一個可以接受的邏輯基礎。

對他特別注重邏輯推理的嚴謹性這一點,維納也十分讚許。後來,維納回憶哈迪的課時,深情地這樣說道:

凡是我以前學習這門課程在理解上有不清楚的地方,這次都得到了廓清。在我所有聽數學課的年代裏,我從未聽過其他人講的課,能像哈迪講的那樣清晰、有趣和發人深省。如果要我講出誰是我數學訓練的老師的話,那就是哈迪。

維納對哈迪的課特別投入,但是,這種投入又不是機械地吸收。從恩師智慧的講解中,他充分而貪婪地領會著數學這一學科的精髓,積極調動自己卓越的想象力和敏銳的洞察力,他試圖在接受新知識的同時,能有所發現和創造。人在強烈的求知欲、飽滿的精力、勃發的興趣和激情的支配下,常使自己處於纖塵不染的聖潔心境的控製之中,也正是這樣的心態,才是靈感產生的最佳土壤——他能洞穿一切假象的硬殼,他能掃蕩一切老化的成分,把目光直指事物的本身,從而更進一步廓清關照對象本身,最終凝結成智慧的碩果。

恰恰是在這樣美好的狀態中,維納有生以來的第一篇論文發表了,刊登在劍橋大學出版的《數學信使》雜誌上。像別人一樣,看見自己的作品發表,維納心中無比激動;是成功的喜悅?是得到社會承認的自尊?是超越常人的虛榮?是戰勝舊我的欣慰?都不是,又都是。“處女作”的問世對他的震動無疑是極其強烈的,這讓他驚喜,讓他滿足,更讓他對未來充滿信心。他一遍又一遍審視著這自己心血的結晶,心緒漸趨平和,他分明地感受著收獲的美好,更包含著對未來走向的確認和執著。

維納來劍橋,主要是想從師羅素,跟他學習哲學。萬沒想到,導師羅素的一個建議,竟讓他有幸遇見了另一位大師哈迪,並獲益匪淺。甚至在多年以後,他把數學當成了主業,這不能不說與本階段的深入學習有十分直接的淵源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