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能寫得一手好字,不亞於長著一副好麵孔。可以肯定,沒人樂意隨便糟踏自己的麵孔。也就是說,誰都想把字寫好。
可就是有人寫不好字,怎麼寫也寫不好。比如我兒子。
中國這種方塊漢字,幾千年來,一成不變,寫出來都是四角方,要不就有人發明四角號碼檢字法哩。而我兒子寫出的漢字,一改老祖宗的體通,方不方,圓不圓,拖泥帶水,一橫不像一橫,一豎不像一豎。筆抓在手裏,就跟孫悟空的那根金箍棒似的,重得提不起來。因此,拿筆的右手,經常遭致各種器具的敲擊(多數時候,是我媳婦執行)。身邊哪樣東西就手,就用哪樣東西敲擊。吃飯時,看到兒子寫那樣蹩腳的字,就用筷子敲。拖地時,看到兒子寫那樣蹩腳的字,就用拖把柄敲。隨時隨地,隻要是看到他寫那樣蹩腳的字,就他的手。兒子的右手被敲怕了,有時就偷偷用左手寫。
我對媳婦說,算了,留他吧。官不嫌字醜。當官的人,很少有寫好字的。說不定,將來還是當官的料哩。
媳婦不以為然,反過來跟我算賬:“算了吧,養這麼個不爭氣的兒子,還做當官的美夢?我看,將來連媳婦都難找。”
我小聲說:“有些媳婦,不找也罷了。”
“你啥意思劉殿學?你啥意思?指桑罵槐是不是?告訴你,子不教,父之過。兒子教育不好,是你們大老爺們的事。你兒子姓劉,與我姓王的啥關係?”
“瞧你說的,沒有你姓王的,哪有這不爭氣的姓劉的?你總不能因此把他的手敲斷了吧?你說咋辦?”
“敲!咋辦?古人說,上等人自成人。中等人教成人。下等人,教死不成人。你兒子就是那種下等人。教不成就敲!把他的手敲爛了!看他知不知道把字寫好。”
我發現我兒子每次也總想把字寫好,但越想寫好,越是寫不好。越是寫不好,就越緊張。看到我們,尤其看到他媽走到他旁邊,就更加使勁握筆,將筆握得很緊很緊。一是想表現自己在努力寫字,二是怕手裏的筆被敲飛。這樣一來,那握筆的指關節,就有些變形。再後來,就發炎,說疼。一疼起來,不能握筆寫字。可他在我們跟前不敢說。老師問他才說。
一天,老師到我們家來家訪,說我們的教育方法不對頭。還給我們說了一個典故。說,法國大作家巴爾紮克,有一天到一所大學演講,他說,從小看一個孩子有沒有出息,就看他的作業本寫得如何,如果作業寫得認真,工整,這個孩子就一定有出息。否則,這個孩子就很難有出息。
巴爾紮克講完,走下講台時,一位老太顫顫巍巍地走上來,遞給巴爾紮克一個寫得很亂的作業本。說:請你打開看看,這個孩子的字寫得如何?他將來有沒有出息?
巴爾紮克不假思索地打開作業本,覺得太熟悉了,這不是自己小時候寫的法語作業本嗎?怎麼到了這位老太太手裏?巴爾紮克仔細對老太太一看,激動地喊道:“老師,謝謝您!”
我們聽懂老師講的這個典故。我和媳婦都同意到醫院給兒子看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