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嘎!軋嘎!軋嘎……聽得出,這是火車第四次大提速的節奏。
天亮了好一會,臥鋪車廂的乘客,才懶洋洋地從床上鑽出來。
我一起床就想起洗臉。昨晚睡得早,臉沒洗。抓著幹毛巾團,來到洗臉間。那裏已經排了許多人。
乘務員說,對不起大家,火車在前一站沒加上水。站上加水管壞了。請大家節約用水。
再節約也得把幹毛巾團弄濕呀。我擠上前,兩個水龍頭,兩位女同胞占著。一個披肩長發,一個燙著蓮花卷卷。兩人跟前的水龍頭,在嘩嘩嘩不停地流水。
我對那個“蓮花卷卷”看看,她兩眼直立,一臉傲氣,估計不是盞省油燈。再朝“披肩長發”的這一個看看,臉色稍和藹一點。於是,我就把手從她後邊伸過去:“對不起,讓我把毛巾弄濕好嗎?”
“幹什麼幹什麼?大清早挨來挨去的,耍流氓啊?”
“咋說話呐,火車上站不穩,碰著挨著也是常事。我這麼大年紀,還跟你耍流氓?”
“披肩長頭”眼對我一輪:“年紀大?現在老男人最不老實。沒聽人家說呀?現在的男人真是怪,活到六十才學壞。”
算了算了,毛巾沒弄濕,倒弄得一頭霧水。我一肚子氣,站到後邊排隊。
大約又過了一個多小時,“披肩長發”終於洗漱完畢。她一跨出洗臉間,就有五六個人爭著往裏擠。有一個人沒站穩,一下子碰著那邊的“蓮花卷卷”。“蓮花卷卷”倒沒叫,或者說沒空叫,因為,她正對著鏡子往嘴唇上塗紅。紅塗完了,又往兩道眉毛上抹黑。黑抹過了,又往眼皮上抹淡紫。紅黑紫三色上完了,又往臉上拍粉。
這時,從床鋪上鑽出來的人越來越多,洗漱的隊伍也越排越長。
“快一點吧,女同胞們!也留一點水給我們洗個濕毛巾吧。”
“蓮花卷卷”聽有人催她,心裏有意見。剛描好的那對美麗的大眼睛,對提意見的男人一輪:“急啥急?早著哩!付了六七百塊錢車費,不洗白不洗。”說著,就往蓮花卷卷上弄什麼膏膏,手往上一抹,那幾縷頭發就立馬直起來。七弄八弄,那滿頭的蓮花卷卷不見了,就變成滿頭硬棒棒的鐵絲,向上豎著,遠看就像一隻大獺蝟。
我看她麵前的水龍一直不關,水流得真叫人心疼。就說:“你付六七百,我們誰不是?水都讓你用完了,我們豈不虧死?”
“那我管不著。誰叫你不早來哩。”
水,“嘩嘩嘩!”在流著。
忽然,哐當!哐當!兩下,火車發神經似地,把全車廂的人往前一推,緊接著又往後一搡,站著的人,先一順兒往前倒,又一順兒往後仰。那“獺蝟頭”嚇得尖叫,不要命一把抱著我。等到她鬆開時,我掉頭一看,白襯衫肩上,一個紅唇印,在朝著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