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多餘的人(1 / 1)

嘁鏘!嘁鏘!嘁鏘……火車經過幾次大提速,比以前快多了。

我望著車外不斷往後逝去大漠和遠處的天山。眼看酸了,也不想把臉轉朝對麵看。我懶得看見對麵的他。無論在車上還是在家裏,他都是一個多餘的人,我覺得。自打前天接到錄取通知書,我說我一個人去鄭州,媽偏要讓他送我。

我爸去世後,他就跟著他爸就從甘肅來到我家。他們一來,我覺得眼睛鼻子都礙事。去年,他爸噴棉花,農藥中毒死了。我就想說服媽,讓他離開我家。媽說,不行,家裏百十畝地,一年四季,得有個勞力。得有錢供你上學。媽怕還有另一層意思?等我書念完了,留他招個女婿,養她老?哼!妄想!反正,反正妄想!反正我天一亮上學,天黑回家。三頓飯,我一個人端到自己房間去吃。狠狠地念書,決心考上大學,離開這個家!

不過,說良心話,我家那百十畝地的活,也確實虧了他了。新疆一天十五六個小時的日照率,每年夏天他都要曬掉兩層皮。到了拾棉花最忙的時候,他也不讓我下地。而且,每到下雨下雪,媽就讓他給我送雨傘雨鞋。其實,我寧可淋著,也不想讓他到學校來。我生怕班裏同學問我他是誰。如果不帶偏見的話,其實,他長得並不難看,高高的個子,長長的臉,眉宇間,還帶著幾分帥氣。要是命運公平的話,我敢說,他同樣有資格成為一名大學生。

嘁鏘!嘁鏘!嘁鏘……火車進了蘭州站。

也就是說,我和他已經兩天一夜沒說話。我覺得十分無味。看見窗外一個賣花生的婦女。我問:“哎,花生多少錢一包?”

“一塊。”那個婦女拿起一包花生,說。

我拿出一張五塊錢。說:“買兩包。”

那個婦女收了錢,給了我兩包花生。旋即,手在袋子裏抓了抓,沒找錢,想掉頭溜。我正要喊,隻見他“刷!”站起來,從車窗中探出大半個身子,一把將那個婦女的頭發抓住!大聲吼:“找錢!”

天哪!我第一次看到他那樣怒不可遏!

火車又開動了。

剛上車的一個小夥子,手裏拽著兩個大包,走到我跟前。我還沒說話,他站起來說:“對不起,座位有人。”

那個小夥問人在哪。他說上廁所去了。

真沒想到,關鍵時刻,他竟能使出點小陰謀。於是,我將兩包花生,分一包放到他跟前。他說他不餓。

火車夜裏十一點才到鄭州。

下了車,我頭暈暈的,不知東西南北。大概是因為膽小的緣故,我提著包,一步不離地跟著他往前擠。覺得他就是我的親哥,那麼賣力,肩上背著兩個大包,手裏又提著小包,走得那麼艱難。還不時地回過頭來看我,生怕我被擠丟了。我從來沒鑽過火車站地道,心裏很害怕。就說:“哎!走到哪了?哎!走得對不對嘛?哎!還是問問人家再走吧!”

他聽我在後邊哎哎哎的,掉過頭,說:“不問。對著呢。就打這兒鑽出站。”

幾個彎一拐,忽見前方一片燈火輝煌!出口處好不熱鬧!攢動的人頭上,舉起一溜的牌子,都是各個高校來接新生的。有一塊牌上寫著“鄭州大學”幾個字。我一見,馬上興奮得大叫:“哎!哎!鄭州大學!哎!哎!那兒那兒!哎!哎!你看!”

接新生的師兄師姐們,看過我的錄取通知書,很熱情地接待了我。戴眼鏡的高個兒男同學,從我手裏接下包,往他們校車上送。另一個大個子男同學走過去,從他肩上往下拿包。問我:“哎王金秀,他是你什麼人?你哥嗎?”

我隻好點點頭。

那男生又說:“那好,一起上車吧。學校有招待所。家屬全部免費。”

他放下包,說:“不了。秀交給你們,我就放心了。我在車站上坐會兒,天不亮,坐上海的那趟車,回。”

那個大學生說:“天不亮就回?忙啥?到了鄭州好好玩玩嘛。來來來,上車上車。”

“不了。俺家裏活多。俺娘一個人忙不過來。”他說著,硬從車上往下跨。

車開了。

那個大個子男同學看我好像傻了,趕快捅我:“咦王金秀,跟你哥說再見呀?”

“哥……”我從車窗伸出手。一下子覺得心裏淚汪汪的,好想哭,趕快用手捂住臉。

他轉過臉,笑著對我揮手。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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