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晚上,悶熱得很,蚊子嗡嗡的。熄燈之後,誰也睡不著,就聊起天來。
大家輪流談自己的戀愛生活。約好了,一定要坦白。
睡在最東麵的,是設計院下來的一位技術員,是個挺善談的人。輪到他說的時候,他卻沉默了許久也不開始。
人們你一句我一句地催他。
終於,他歎了口氣,說起來了——
我和我愛人,是自由戀愛結婚的。
前年,我剛從大學畢業,到二工地上作技術員。頭一天進工地,我就出了個漏子——坐火車沒有要報銷單據。我懊喪極了,心想會計員一定不肯給我報,就是給報,也要狠狠的批評我一頓。我噘著嘴進了會計室。
坐在辦公桌後邊的,是位挺端莊的姑娘,剪著發,身上淺藍色的襯衣已經洗的發白了。她推了把椅子讓我坐下。
“你怎麼會忘記要報銷單據呢?”她嚴肅地說:“這是國家的製度呀!”
我擦著汗說:“是的,我,我才從學校出來,還沒這習慣……”
“唔!”她微笑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寫個信您去車站補領一份吧。”
我把信接過來,走出門,她又喊住了我,趕出來說:“您頭一天來也許還有許多事要辦,您寫個補領條,我替您辦了好不好?”
我對她有了個極深的印象。
這時,我正申請入團。她擔任團支書的職務,三天兩頭和我個別談話。她長的挺秀氣,笑起來很美。我很高興有這樣一個支書幫助我,但我沒想到會和她戀愛,我覺著她和我不是一樣的人,她要比我高些。
過了些天,她的曆史我也知道了:她上學不多,初中畢業後,在家中閑住了一陣,解放後又上了一個時期會計學校,就出來工作。現在經過自修,已能看俄文的聯共黨史。在我來的那年春天入了黨。我對她就又加上了一層敬意。工地上的人也都挺尊敬她。
不知怎麼一來,我就愛上她了。我找一切機會接近她,星期天約她一塊去玩,聽到她大方的答應我,我是那麼受寵若驚,似乎跟她走在一起,我的人格也高尚了許多——她是青年們的領導人啊!
我提出要求來了。她沉思了一會兒,溫柔地說:“再考慮一下吧,我比你大兩三歲呢,這也許不大好。”
我急道:“你這麼說真傷害我,我愛的是你這個人,年齡有什麼相幹?”
從這以後,她對我更親切了。不僅在思想上督促我進步,生活細節她也處處操心。我不會有計劃的用錢,發薪的那兩天,整天的又是吃又是買,一過十五號便連煙也沒的抽。她要求替我管帳,從此我不僅每月過的都很富裕,而且能按月積蓄一點錢。過去,我的襪子,手帕,一個月也不想洗一次。碰到星期天,要和她一道去玩了,就慌慌忙忙地去買新的來。她看見,便玩笑地說:“你以為穿上新襪子,別人就更喜歡你些麼?”於是就讓我把舊的拿出來幫我洗洗補補。我不好意思地說:“你幫我作這些,人家會笑你吧!”她正色說:“這有什麼可笑的!兩人一起作點事不比在街上瞎逛有意思?”真的,同誌們並不笑她,隻說我“野馬上了籠頭了!”我聽了,心中暗暗得意。
有好幾次,她問我對她有什麼意見,我實在說不出來,她就說:“你瞧,你總是不在政治上注意別人,對我還這樣呢,對同誌們又該怎樣?”我臉紅著答應改過,可是總也改不過來。
這年秋天,我們結婚了。我主張買架有彈簧的雙人床,她卻說:“睡木板不一樣?”我要買個美術化的大理石台燈,她卻說:“買個普通的,看去還大方、美觀。”我說:“結婚,一輩子隻一次,錢不夠可以借。”而她說:“結婚隻是新生活的開始,以後日子還長呢!”
結婚後,我們感情很好。早上一起上班,下午一齊回家。我們很少坐車,總是一邊散步,一邊談心。不知為什麼談話的資料總是那麼豐富,平常的小事兩人也談的興趣很濃。回家之後就一齊學習,先是她讀俄文,我讀技術書。後來,她說要糾正我不愛讀政治書的毛病,便把俄文移到早上去念,晚上叫我念政治書給她聽。有時候我們兩人也分開讀,那時我就常常把眼睛從書本上移到她臉上,端詳著那一雙黑黑的眉毛和稍顯得蒼白的臉,越看越看不夠,簡單不敢相信她是自己的妻,要和自己共同生活到水久永久。她發覺我在看她,卻不抬起頭來,仍低著頭看書。但臉漸漸的紅了,嘴角露出微笑。我忍不住跑過去抱住她,用力吻著她說:“我什麼都不需要了,剩下的就是工作,工作,好好地工作!”她笑著,倚著我閉上眼睛呆一會兒,然後說:“行了,該用功了,咱們規定好半小時休息一次,誰破壞了罰誰,要不然咱倆就要變成二流子了。”
後來,我調到設計院工作,倆人每周隻能見一次麵。於是每個星期天都成了我們的節日,我們一起去參觀展覽會,看電影,跳舞她買了隻小炭爐,有時不想出去,我們就請朋友們來家吃飯。她會炒許多樣菜。在冷天,還用玻琉瓶裝了叫我帶到機關去吃。不管作菜、洗衣服,我都當她的助手,雖然我一動手總是給她添許多額外的麻煩,她還是要我去幫助她。
我們經常地談著自己一星期來的工作、思想等等在這些談話中,我漸漸認出了她的許多特點,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質樸。或叫作“實事求是。”我是若不誇大事情的一些地方,就會連那事情本身也說不出來。比如我設計完了一項圖紙,總這樣說:“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完成了,真費勁!”她呢,卻總是簡單的一兩句話:“我作完了月結算!”若不就再加上一句:“有個地方還要複核一下。”我們也常談到未來。有時我說:“等到下一、兩個五年計劃時,也許我能給我們自己設計一座最新式的住宅,這要有陽台、有浴室,有……”她卻說:“咱們從下月起該節省些,存點錢,萬一明年有個小寶寶,這房就住不開了。”她這種性格不知不覺地影響著我。當我接受任務設計一幢辦公樓時,不知怎麼,我一向追求表麵華麗的作風使自己感到可厭了!我竭力從實用和大方上著手。結果這套設計得到了表揚,在反形式主義學習時上級還叫我作了典型報告。在生活作風上,我也逐漸改變自己言過其實、鋒芒畢露的毛病,同誌們都說我踏實多了。在這種情形下我參加了青年團。
這時期,我工作和生活都很愉快。我常想:隻要這樣按部就班地學習、工作、生活,一步步走下去,不斷地提高自己,爭取作一個好黨員和紅色專家還有什麼難處呢?
沒有料到,我像一個參加長途競走的人,半路上貪戀一株新異的花草,忘了路標的指示,走起彎路來了。
設計院來了一個才從藝術學院畢業的、作雕塑師的姑娘,叫加麗亞。她父親是位音樂教授,母親是個德國人,她北京話和柏林話都說得挺流利她來時是秋天,穿著件淺灰色的裙子,米黃色的毛線衣,頭發是棕色的,眼睛卻是黑色的,眼睫毛很長。於是“加麗亞”三字就粘到小夥子們的嘴唇上了。開會的時候,這個給她搬椅子,那個給她遞茶水。休息時,這個約她去散步,那個請她去打球。她一天到晚興高采烈的,一會兒把她的快樂傳染給這個,一會兒又傳染給那個。我自然不會像那些單身漢似地去獻殷勤,不過,說良心話,我也挺欣賞她的相貌和風度,很願和她一起散散步,談談心。
中秋節,機關組織大家去遊頤和園。加麗亞說她要去,許多小夥子也爭先報了名。有人替她拿水果袋,有人給她在車上留座位。那天我愛人要參加她們工地上的集體活動,我隻好一個人去,坐在車上,我冷眼看著那些小夥子發笑。
加麗亞上來了,假裝沒聽見人家招呼她坐,卻意外的,竟走到我麵前笑笑說:“勞駕,往裏一點。”
我往裏挪挪,從側麵看著她。她臉朝著前麵,故意作出嚴肅的樣子。
車子過了西郊公園,猛然轉了個彎,她撞到我身上了。重新坐好後,她向我點點說:“對不起。”
我說:“您真客氣!”
“對您不敢不客氣,”她望著我笑道,“您總是那麼嚴肅,好嚇人哪!”
“唔?”我大聲笑起來。
我兩熱烈地談起來了。我稱讚她的衣服和身材,她不僅不害羞,反倒爽快地議論姑娘們的身材特點,以及應該如何打扮之類。我很喜歡她這種爽快勁,便也毫無顧忌地發表意見,然後又談到了大學生活,共同的興趣……越談越投機,下車時,我們儼然像朋友了。
“你船劃得怎樣?”她嫵媚地看著我。
在學校裏誰沒受過姑娘的青睞?誰沒有點在同輩青年中爭勝的勁頭,加麗亞似乎一下子又把我拖回到三年以前去了,我得意地看看那些用嫉妒眼光盯著我的小夥子,拉著加麗亞說:“走,咱買船票去。”
這以後,我和她成了要好的朋友,有好電話和音樂會,我們總是一道去。
有一次看《杜勃羅夫斯基》。回來的路上,她說:“這倆演員真漂亮啊!”
我說:“兩人很相稱!”
“人家是有意識這樣選的,”她正經地說,“愛情,除了性格、誌趣之外,還應該是美的結合,兩個人都漂亮,不僅自己幸福,對旁觀的人也是幸福的……”正說著,對麵走過一對男女來,男的有二十七、八歲,很年輕、精神。女的在笑著,臉上堆了幾條皺紋,看來要比男的大四五歲。她立刻用肘子一碰我說:“喏,你瞧,也許他倆感情還不錯,可是叫別人看起來總有不愉快之感,不能不算遺憾吧?”
我看看那兩人的背影,先還挺高興,以為加麗亞在暗示我倆“很相稱”,接著,我想起我妻子來了。“她比我大兩歲,也沒加麗亞這麼‘帥’,要叫加麗亞看見我倆一起走,她會怎樣評論呢?”不由得有些掃興。
正巧,這個星期六我們機關有舞會,我把愛人約來了。我們坐在大廳角上,覺著背後有人嘁嘁喳喳地連笑連議論,回頭一看,正是加麗亞。她見我看她,便索性大聲道:“我正議論你呢!”甩甩頭發,走過來向我眨眨眼說:“可以介紹一下嗎?”
我紅著臉,把愛人介紹給她。天曉得,在加麗亞對麵我愛人怎麼顯得那麼呆板,沒有風度和蒼白。我真後悔,不該把她帶到這裏來現眼。以後樂曲再響的時候,我就請加麗亞跳,請別的同誌跳,加麗亞問我:“你讓她一人坐在那兒她不會生氣麼?”我說:“她並不太喜歡跳舞,也不太會跳!”然而,當我跳完一個華爾茲回到妻的身旁時,妻卻很不高興地說:“我想回家了,你一人留下來跳吧!”我忙說:“為什麼,還早呢?”她說:“我累了!”我隻好耐著性陪她回去。路上我們一直沉默著,快到家門口了,我裝作玩笑的口吻問她:“是不是我淨和別人跳,你生氣了?”她說:“幹嘛要拉我去作展覽品呢?我在家看點書不更好?”我說,“人家要認識你也沒有什麼惡意!我請別人跳也是禮貌。”她說:“我見不得那種輕浮相。我尊敬別人,也希望別人尊重我!”
到家之後,我們默默地坐了一陣就睡了。躺在床上,我忽然想道:“如果我身邊躺的不是她,而是加麗亞,這些不愉快不就沒有了麼?”
是啊,假如妻也有加麗亞的相貌、風度、趣味,那我該多幸福啊?
為了避免惹閑氣,我一連幾個星期都沒參加舞會。
一個星期六晚上,我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加麗亞進來了,對我笑道:“女主人管教得真嚴,舞會上都見不著你的麵了。”
我說:“我自己不願意跳!”
“說這麼好聽幹麼?”她努努嘴,“出名的舞蹈能手!不過身不由己罷了!”
我有點掛不住火,說:“這麼說,我今天就跳一晚上給你看!”
“回去挨罵可沒有人同情嗬!”她笑笑,又說道,“今晚上有聯歡晚會,說要選幾個跳得好的起示範作用,你怎麼樣?”
我說:“好,我倆算一對!決定了:……”
她笑著推我:“那還不快打電話請假!”
我急道:“向誰請假?我是目由的!”
話雖這麼說,我可確實擔心妻在家裏著急。隻是不好意思去打電話。
許久沒進舞廳,一聽樂聲,一見那燈光,立刻興奮起來,把別的事全放在腦後了。
加麗亞換了一身漂亮的衣服。音樂一響,我倆就旋風似地轉過了整個大廳,人們那讚賞的眼光緊追著我倆閃來閃去。加麗亞得意地說:“我好久沒這麼高興過了,跳舞本身是愉快的,被人欣賞也是愉快的。我告訴你個秘密,姑娘雖然愛在人前裝得神聖不可侵犯,可是心裏還是願意被人欣賞!”我笑道:“小夥子們又何嚐不如此?”她說:“你也這樣?”我笑道:“可惜我不漂亮,引不起人們的欣賞!”她笑道:“別客氣,我還是頭一個欣賞你的!”我們邊跳邊說笑,總是撞著別人。她聳聳肩說:“不管他,我快樂的時候,根本不考慮周圍還有別人存在!”我說:“也不考慮你自己是否存在吧?”
“對極了,這才叫忘我!”轉了一轉,她又笑道,“我能忘我,你就不能!”
我問:“為什麼?”
“你忘了自己,可有個人沒有忘你!”
本來我已忘了家中的事,她這一提,我的興致立刻減了不少,便說:“咱們不談別人好不好?”
正在這時,門口有人喊我的名字道:“電話,您愛人找!”
“怎麼樣?”她推開我,笑道,“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啊……”
我氣衝衝地跑出夾,到傳達室一把抓起電話來大聲吼道:“我馬上回去!”
說完,電話裏沒有人回答,我奇怪了,問道:“怎麼回事,你走了麼?”
裏邊幹咳一聲,低聲說:“我是問你回來吃飯不,省得我等,又沒催你回來……”
我聽到她那委屈的聲調,再沒心思跳舞了,真覺著自己失去了自由。走到大廳去向加麗亞告別,她又和一個穿藍西裝的年輕人跳舞,臉上仍然洋溢著快樂,而且還興高采烈地說著什麼。經過我麵前時,她隻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我賭氣一句話也沒說,便走回家去。
我愛人正在桌前坐著,桌上放著冷了的飯菜,見我進來,她把頭一扭。
我說:“怪不得人們說女同誌小器,我就回來得晚一些,也不致這樣啊!”
“我對你說什麼了,你拿起電話就發凶?”她生氣地說,“我妨礙你什麼了麼?”
我聽她話裏有話,急道:“好,好,你別說這些,以後不離開你一步就是了!”
“我並沒這樣要求你!”她喊了一聲,又趕緊住了嘴。兩隻眼睛陰淒淒地望望我,小聲說:“真可怕,星期六你也不願回家來了,我們也開始吵嘴了……”
“不要胡思亂想,”我說,“夫妻吵嘴是難免的。”
“唉,既吵開了頭,誰又保險不會永遠吵下去?”
這陣風暴過去,她睡了。我躺在床上又想起了舞會,想起了加麗亞,想起了大街上和舞會上人們投過來的羨慕的眼光,於是,我不由地看了一眼我們的結婚照片,第一次發現我們的年齡差別是這樣明顯。我有些害怕地想道:“我結婚得太匆促了點吧……”
她翻了個身,醒了。見我還開著燈,問道:“怎麼還不睡?生氣了?”
我搖搖頭。
“別生氣,也許我們還不善於處理生活問題……不過,你不該連個電話也不給我,”她吻著我,“你知道我站在門口等了多久啊,菜涼了,我去熱,熱好了,你還不回來……”
“是我不好。”我撫摸著她的頭發說,心裏卻又去想起了加麗亞,我覺得自己虛偽得可怕,但又製止不住自己。
加麗亞初來時所引起的騷動,平靜下去了不少。許多圍繞著她的青年也自動散開了。而且人們提到她的名字時,越來越多地由讚賞變成責難。她說“輕浮,在感情上打遊擊”。我想,男孩子們追求一個姑娘落了空,總難免說吃不到嘴的葡萄是酸的,所以我不僅不因此改變對她的看法,反倒有些替她抱不平。看得出,她也隱隱有些苦悶,於是和我接近得更密切了。每天晚飯後我們都到什刹海邊去散步,或去溜冰。她腦子裏隨時都能出現奇異的幻想。看到冰,便想到將來有一天馬路上的人行道會全用冰鋪起來,行人全穿著冰刀。她說:“那時咱倆在星期天就可以散步到天津去。”看到水,她又想到將來她要蓋一間雙層玻璃的雕塑室,玻璃之間灌滿了水。我就說:“將來我為自己設計住宅時,一定為你預備一間這樣的水晶宮,把你像金魚一樣的養在裏邊。”說完,我偷察她的臉色。她並沒生氣,倒說:“你真是個知音者,我要有你這樣個哥哥夠多好!”我說:“好,你就做我的妹妹吧。”從這以後,單我倆在一起時,我們就兄妹相稱。
有一次我們在什刹海邊散步,她手裏拈著支梅花,一邊往頭上簪一邊哼著:“啊,姑娘嗬——”唱到半句,忽然停下來,自言自語地說道:“姑娘,這兩字多響亮啊,像黃金一樣,我一輩子也不讓它離開我。”
我笑道:“照這樣說,一結婚,黃金就貶值了!那,你是永遠也不結婚的了?”
“也不一定,”她笑起來,“也許將來有個人能使我不得不用這黃金似的名字去換他的愛情——誰知道這個人在哪裏呢?”
我心裏發起熱來,以為她在暗示著我。
冬天,加麗亞總是戴一頂灰色的哥薩克式羊皮帽。我很喜歡這樣的皮帽,曾問過帽店,說是要一個月才有,我就等著。妻見我這麼冷的天還光著頭,便買了頂長毛絨的給我,說:“你也不要太節省了,條件允許也該注意一下儀表。”
戴上絨帽的第二天,加麗亞跑來找我說:“你不是喜歡我的皮帽麼?店裏有了,咱去買吧。”我毫不猶疑地和她一齊走了出去。半路上,我覺得這樣辦有點不妥,躊躇說:“等一等,也許我錢不夠——”
“我送給你,”加麗亞痛快地說,“全機關就我這一頂未免太孤單了,它要有夥伴。”
她真的不準我付錢,送了一頂給我,並且當著許多店員和顧客的麵給我試過來試過去,一邊端詳著我,一邊拍手說:“帥,帥,我要給你塑個半身像,戴這帽子的。”她不顧旁邊人的竊笑,也不管我臉紅。
我一時大意,星期六晚上戴著皮帽回家了,妻一見便吃驚地問:“你買的?”
我臉一紅。支吾道:“不買還有人送?”
“我不是才給你買了新帽子?”
“我……”
“你根本不把我買的東西放在眼裏,”她不高興地說,“我真傻,還以為不買帽子是為了省錢呢!原來人家沒找到合適的,哼,越打扮越好看了!”
“她就不懂什麼叫美!”我想,“加麗亞就不是這樣!這就是藝術修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