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懸崖上(2 / 3)

“你為什麼發愣?”她睜大眼睛問,“生氣了?唉,你想想你這是浪費不是?一個人的好壞不在他的打扮上,在靈魂裏!”

“你瞧,勸我買帽子也是你,反過來說我也是你!”為了不使她疑心,我又說了幾句笑話,便幫她一起布置飯桌。吃過飯,我倚在床上休息,不知不覺地又想念起加麗亞來。我在腦子裏重演著我們在一起玩的情景,回憶每一句似乎有意又似乎無意的話,不知過了多久,漸漸地我感到有什麼不正常的氣息了,為什麼這樣靜呢?我找尋妻,她頭伏在桌上,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意識到她在哭,心裏煩躁起來,走到她身邊問:“我又沒惹你,無緣無故哭什麼?”

她不說話。

“到底怎麼了呀!”我急道,“有什麼話不能說?是不是見我買了頂帽子心疼?”

“你有心事,回家來就自己出神,理都不理我!”

“哎呀,我工作一天累了,你又不是小孩,要人回來哄你!”

她又放聲哭起來,嗚嗚咽咽地說:“咱們誰也不是小孩子,夫妻之間應該怎樣生活也都懂得的!這樣冷冰冰的總該有個原因!”

我急道:“你不要亂扯好不好?”

“誰也不瞎,星期六也不願回來,打電話一找就發脾氣……你根本忘記了還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

我竭力強詞奪理地分辯,可是連我自己也感到了笑聲和話聲中的虛偽調子。她的眼睛裏,從此增加了憂鬱和懷疑的影子,我的脾氣也更暴躁了。似乎一切都變了個樣,以前回家去,老遠見到她在門口等我,心中感到無限幸福,現在一見她在門口等我,心中立刻發起怒來,“哼,一刻都不放鬆我,在這兒盯著呢!”進屋之後,她催我吃飯,我就沒好氣地說:“你叫我喘喘氣好不好?”她看我一眼,便賭氣坐在床上不響了。過了許久,她又問我:“咱們有什麼問題當麵揭開談談好不好,不要這樣折磨別人!”我當然不能揭開談,隻好說她:“你就是小器,別人隨便說幾句話你都胡想,這樣子別人怎麼跟你相處呢?”

她冷冷地笑一笑說:“隨你怎麼說吧,不過我願對你進兩句忠告,往錯誤路上走的人,開始總是並不太自覺的,而且開頭都是從極小的細節上開始……”

我氣道:“你就是真理,誰對你不好誰就是往錯誤的路上走,多高明的邏輯呀!”

就這樣,我們幾乎沒有一個星期不吵架!隻要一聽到她來電話,我心中立刻像墜了塊鉛,一聽說她星期六不能回家,我就渾身感到輕鬆。

回家,成了我最大的痛苦。

和愛人的關係越壞,對加麗亞的感情也越濃。對加麗亞的感情越濃,也和愛人的關係越壞。到底哪是因,哪是果,我已不甚了然了。

隻有一點是明白的:每當我看到加麗亞的可愛處,便暗暗去和妻的討厭處相比。甚至把妻引我討厭的行為試放在加麗亞身上,那時就覺得這些行為也是可愛的。於是,我想象中的加麗亞就比現實的加麗亞更可愛、更完美。而想象中的妻,卻比現實中的妻更難相處。

我不能否認妻在品質上、在思想上那些值得尊敬的地方,我覺得這對一個革命同誌來說是重要的,但不一定適合作我的愛人!既這樣,何不換個人?

我作離婚的打算了。

我下了多少次決心,但一到對著妻的麵時我就張不開嘴了。我知道她愛我,我提出離婚對她是個沉重的打擊,我不忍說出口。我絞盡了腦汁想找一個既不使她痛苦又能達到離婚目的的辦法。我找機會說些別人離婚的故事,稱讚那些人作得幹脆。又偷偷地把兩人的衣服分開箱子,暗示她?我已下決心要離開她,但天曉得,當她真的懂得了我的用意,臉色變得那麼悲哀和可怕時,我又慌了,又拚命安慰她,不叫她多心,說我這一切行動全是無意的。結果問題沒有解決,我們之間更緊張,更痛苦了,我連夜的失眠,她明顯地瘦了下去。我痛罵自己這種倒黴的“善良”,卻又下不了狠心。

在機關裏,我的日子也很難熬。人們已經在說我和加麗亞的閑話了,他們甚至當著我的麵說加麗亞是個道德墮落的人,說她是純粹的資產階級作風,有人半玩笑半正經地說我“昏了頭”,但我又怎麼能放棄和加麗亞接近呢?她是那麼不穩定,今天給這個畫油畫像,明天和那個合作漫畫,最喜歡和她跳舞的那個穿藍西裝的(現在穿“皮猴”了,也是藍色的)仍死追著她,我若把她失掉了,豈不是兩頭落空嗎?

團裏注意上這件事了,小組會上大家正式給我提出意見。支書也找我談話,並且明示我這樣下去將為團的紀律不允許。我不能不收斂一些了。可是加麗亞呢,這個冤家一點都不體諒我。有一次,她當著許多人的麵約我陪她去買東西,我含糊了一句,她立刻一甩頭發走了。我追上去解釋,她說:“你不去別人會陪我去,沒什麼!”我說,“咱們感情好,何必當著人麵表現出來……”

“我跟你有什麼不能見人的事?我就不怕別人誣蔑我,你怕受連累不要接近我好了!”

“加麗亞,你冤枉人心……”

她見我真急了,反倒撲哧一笑說:“光知道注意別人的反映,就不知道注意一下自己的脖子麼?瞧,圍巾都破了,不能換一條嗎?”我苦笑道:“哪裏顧得上!”她說:“自己都不愛美,還說欣賞旁人呢?”她把自己一條駝色的解下來圍在我脖子上。圍巾上帶著她的體溫和芳香,使我發醉。

但,到底還是痛苦多。我真不知道一個人的腦子竟會亂到那樣的程度,我總想把自己的心事整理出個頭緒來,卻怎樣也整理不出來。

組織上交給我設計一個醫院的任務。我高興極了,以為這下精神有了新的寄托,可以暫時忘記這些雜事了,誰知道我在桌前一坐下來,腦子就又轉到了加麗亞和我妻的身上去。設計神經病房,我就想到自己提出離婚會給妻帶來多沉重的痛苦,以自己的殘酷害怕。畫到日光浴室我又想起了加麗亞的玻璃雕塑室,加麗亞是這麼可愛,我怎麼能和幸福交臂而過呢?不,忍受過一時的良心責備,就是一生的幸福嗬……就這樣想啊想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連張草圖都沒畫出來。上邊催了,再不能耽誤了,我沒法叫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為加麗亞效勞,設計病房,我就想著她披著輕軟的睡衣在屋裏躺著;設計陽台,我又想象她在陽光下畫水彩畫。圖設計出來以後,我吃驚地發現自己在舒適、美觀上花了那麼多心思,甚至顯得太豪華了,但已經沒有修改的時間。

圖紙交上去不久,批回來了,不僅指責了許多地方不適用,形式主義,還在上麵寫道:“一個人的設計風格和他整個的思想感情是分不開的,你的樸素的風格在失去,這是一件值得你深思的事情!”

這個打擊使我更加深了一層苦惱,在愛情上我是這麼不幸,在事業上我若再沒有了前途,我還有什麼可希望的呢?我悲觀極了,既找不到引起這一切的原因,又不知道應該把這一切怎樣結束。

團裏專為我開了一個批評會。大家幫我分析,說我的資產階級意識在作怪,說我道德品質低下。我是這樣反感,但又沒勇氣反駁他們,我說我和加麗亞隻是一般關係,頂多是感情趣味上相投些。大家又批評加麗亞的感情趣味,說她是在感情上剝削人!發言最尖銳的正是過去圍繞加麗亞的幾個青年,你想,我能服氣麼?

散會以後,留在我腦子裏的隻有一個印象——這一切該有個結果了,越拖延下去越糟糕!

這天晚飯後,我悄悄約加麗亞去海邊散步。偏巧在路上遇上了我們的科長,他是個老幹部,在科裏威信很高。他用不喜歡的眼色瞅了瞅我倆,對我說:“晚上到我這兒來一下好不?!”

我答應著,猜到他要和我談什麼,心裏忐忑起來。

顯然,加麗亞也猜到了這一點,她瞅瞅我,嘴角輕輕一彎,像嘲笑我,又像嘲笑她自己。

我倆各想著心事,順著海邊的筆楊走了半天。她輕輕歎口氣說:“在咱們這兒作人真難,尤其是姑娘!”她皺起眉來,但那聲調卻一點也沒有傷心的意味,反倒像有點得意地說,“長得漂亮點又成了罪過了,人們圍你,追你,你心腸好點,和他們親熱些,人們說你感情廉價!你不理他,他鬧情緒了,又說不負責任!難道,這一切都能怨我嗎?”

我說:“有些話,隻當聽不見算了!”

“我也有缺點,有點溫情主義,喜歡和男孩子們玩玩,可是,難道這樣就非逼我嫁一個人才行嗎?誰愛出嫁誰出嫁好了,何必管我!”

我笑一笑。

她看看我,小聲說:“他們還說我破壞了你們夫妻關係……”

我緊張起來,忙說:“這是哪裏的話!”

“我隻是把你當作哥哥的,並沒有想別的,你如果因為這受到旁人批評,盡可以不理我!”

“加麗亞,我又沒惹你……”

我心中頓然一驚,啊,女孩子常常要說和自己心情相反的話:她怕你和她分開,就故意說願和你分開,她心裏真愛你,又怎麼好直說出來呢?特別在這眾目所視的情況下……

“唉!”她手裏拿著個樹枝,拍打著自己的褲子說,“最苦悶的,莫過於沒人理解你了。”

“加麗亞,”我捏住他的手,低聲說,“相信我,我理解你。”

我們挨得緊緊地站著,有好幾次我想吻她,但終於壓製住了。站了好久,才往回走。想到立刻要去見科長,我一步比一步走得慢。

科長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見我進來,將身子一挪,便招呼我坐下。

“上次叫你考慮一下自己在設計作風上的變化,你考慮了沒有?”

“想……想是想了,還沒想仔細。”

“怎麼想的?孤立的,就設計思想考慮設計思想?”

我含糊地應了聲。

“那樣考慮不出名堂來!”他昂起頭,自語地說。他思考了一下,直爽地問道:“你談談,最近一個時期,在你心中占最重要地位的是什麼問題?”

“生活問題!”我也坦白地說,“和愛人相處得不好。”

“為什麼相處得不好?”

我把我的情況和想法大概和他談了一下。

他沉默了許久,歎口氣:“有些人說‘愛情問題是生活瑣事’,我倒不是這樣看法,我覺得在這個問題上最能考驗一個人的階級意識,道德品質!”

接著他詳細地給我講了一段從前他自己想離婚而又沒有離成的故事。抗戰前他在家裏結的婚,兩人感情一直很好,勝利以後他進了城市,接觸了好多知識分子,便產生了要和自己老婆離婚的念頭,經過幾次請求,領導上批準他回家去辦理手續了。在回家坐的火車上他碰見有一孕婦要生產,當時整個車廂裏的人都忙起來了,有人解開行李撕被單給小孩作尿布,有人從這車廂跑到那車廂來回地找大夫,列車長額上掛滿了汗珠,就像那個生產的人是他的女人一樣。這一切使老科長有了很多感觸,他一邊思索著一邊和我說:“當時我就想,我們這個社會的人,所追求的道德精神,不就是要這樣地關心別人,關心集體麼?對別人負責,對集體負責,互相都把對方的痛苦當作自己的痛苦,說穿了,共產主義精神不就是這麼個內核麼?我在離婚這件事上,為我愛人著想了多少?她等待我好多年,今天把丈夫等來了,卻是來和她離婚的,不難想象,她的思想,她的精神要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呀……還有比否定自己整個兒的精神品質更嚴重的悲劇麼!就算離婚後我能找到一個漂亮的、合意的新愛人,它能彌補我這終身不能挽回的損失不能?在尖銳的鬥爭中,自己向自己低了頭,以後再說自己是真正願作個真實的共產主義者,恐怕連自己也不會相信了!”

他的事情,他的話,動了我的心,我有好幾次不自覺地聯想到了自己老婆那痛苦處境。可是,我又怕我自己的意誌軟,會真的聽了科長的話毀了離婚的念頭,等將來後悔失去了加麗亞時再挽救也來不及了。我對自己說:“狠一點,一咬牙就過去了!”便竭力、故意地增加自己對科長反感的情緒,心裏在說:“他說的光是大道理,他是沒有碰到我這樣的具體情況!你身邊有一個加麗亞看……”

我囁嚅地問道:“這麼說,兩個人在性格、作風方麵的不同就不能成為他們是否能幸福地生活下去的主要條件了?”

“是的。當然這很有關係,所以任何人在沒有戀愛和結婚以前都有權利選擇選擇麼!為什麼你在戀愛和婚後都很喜歡她而現在變了呢?為什麼人家嫁給你以後你又見異思遷呢?”她不放鬆我,追問道:“聽說你喜歡加麗亞?”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加麗亞在美術學院因為作風不好被記了過,你倒跟她的性格相投。嗯?你覺得她的作風跟我們健康的思想感情不相容沒有?你批評過她這些沒有?”

聽到他說加麗亞這樣,我真吃了一驚,但緊接著,我心裏袒護起她來了。是呀,許多人在她那兒碰了釘子,當然不會說她好話!至於美術學院的事,誰知道真相怎樣呢?反正加麗亞跟“品質惡劣”四個字連不在一起。莫忘記,科長是在打通我的思想啊,他還會對我稱讚她的好處嗎,更何況她的許多美處隻有我一個人認得出。

科長見我低頭不語,以為我動了心了,便叫我回去好好想想。

怎麼想呢?說良心話,他的道理沒有一句不對;就是有一樣,加麗亞是活生生的人,我愛她,也相信她會愛我,我曾想象和描繪了那麼多我們將來共同生活的圖畫,如今一百步走了九十九了,我怎麼甘心一刀兩斷呢?

我知道,如果我認真地去咀嚼科長的話,我自己的良心會受不住的,結果我還是兩邊下不了決心,那隻會無限期地把事情再拖下去,如今從上到下全注意上這事了,哪還有拖延的餘地?

我決定回家把事情說穿,跟妻一刀兩斷!

一想到馬上要處理,我又害怕起來。妻的許多可愛的地方一下子又都湧到了我的眼前;從我們第一次見麵,她給我留下的好印象,到我們最近一次吵架中她的忍讓態度,一場比一場鮮明地在自己腦子裏重映開了。我不禁問自己:“我真沒有冒失嗎?我失去了她,真地不致後悔嗎……”

“果斷一些!”我出聲地對自己說,“照這樣猶豫不決,什麼事也作不成!”

然而,我還是決斷不了!加麗亞呀加麗亞,你若不出現在我麵前我不是會平平靜靜地生活下去,並不感到有什麼不滿足嗎?你害了我!

啊,不,幸福的機會,一生也許就隻有一次,如果碰不上加麗亞,也許我今生都不會體驗到和加麗亞相處時的愉快,你還是該來的。

另外我也想到,加麗亞盡管跟我很好,但從來沒有明確表白過我們的愛情,萬一她變了呢?我還是要先試探一下。

我悄悄走到加麗亞宿舍門口,膽怯地敲了敲門。

裏邊一陣腳步響,門開了。她披著頭發站在我麵前,笑道:“半夜三更,什麼事?”

我說:“沒事,我從來沒到你這屋來過,看看……”

“那就請進吧!”

她的牆上掛著兩幅她的油畫像——一個是正麵半身,一個是倚在大石柱子上的全身——和一張漫畫像,下邊各有一個簡化的作者的署名。對麵牆上,是一張許多穿著滑冰服的人的合影,加麗亞站在中間,周圍有一群小夥子。她推了把椅子給我坐。我看到桌上麵,台燈前邊放著個未完成的半身泥塑人像,便問道:“這是我的?”

“你的完了!”她回身從書櫃上拿下一個硬紙匣來,遞給我說:“請自我欣賞吧!”

我打開一看,果然是戴著皮帽的、我的半身像。因為比我本人漂亮,有些不大像我了。我禁不住稱讚說:“好,好極了!”

她笑道:“是人長的好,不是我塑的好。比如我吧,再好的雕塑師也不能把我塑成個藝術品!”

我說:“得了,不用塑,你本身就是件最好的藝術品!”

說笑一會兒,我正打算把話轉到正題上去,外邊有人敲起門來。

“誰?”加麗亞拉開門,進來的又是那個穿藍皮猴的(他又改穿中國式的綢棉襖了,還是藍色的),他進來後對我點點頭,便在桌的一旁坐下了。

我暗罵他來的不是時候,心想他一定有什麼事,索性等他走了再說吧,便隨手從桌上拿起本書來亂翻著。

見他的鬼,他也坐在那兒翻起書來了!我看看加麗亞,希望她設法把他支出去。

加麗亞看看我,又看看他,格格地笑起來了,說道:“真妙,你們怎麼上我這兒演啞劇來了!”

我不由地笑了,他也笑了。

“咱打牌吧!”加麗亞打破僵局說,“賭倒茶的!輸了的人給贏了的倒茶!”

我急得了不得,哪有心思打牌!可又不甘心出去讓那家夥在這兒——我很後悔以前竟沒想到上宿舍來找加麗亞,他一定常常來的!——就跟他們打起牌來。鬼知道怎麼搞的,一上去我就輸,還要給他倒茶,而且一點也看不出加麗亞對我比對他更親熱些,到第三盤,我把牌一推說:“我不玩了,困得很!”

“別喪氣嘛!”加麗亞半玩笑地說,“人們都說賭場上失意,情場上得意呀!”

我覺著加麗亞這話大有深意,立刻渾身都舒暢起來,用勝利者的眼色掃了掃藍棉襖,說:“好,打!”

可是外邊也響熄燈鈴了。

我戀戀不舍地抱著我的塑像走出屋,加麗亞送我們出來,悄悄地我說:“你回去看看塑像的肚子裏有什麼東西!”

“調皮鬼!”我說完,輕飄飄地向宿舍走去,我等不及回去看,走到一盞路燈下就把紙匣打開了,伸進手一摸,摸出一張紙條,上邊寫道:

“人還像,隻是不知他的心是怎麼樣的!星期天下午三點,我去北海,你來不?”

一股暖流從心底衝上腦袋,我呼吸都困難起來!一時高興,便抽出筆來在一邊寫道:“加麗亞,加麗亞,你就要看到我的心了!”

苦苦地思索了好幾天,決定最後一次試試妻子,看還有沒有“和平解決”的希望。若實在沒有,那就讓她恨我好了,也許那樣更好些!若叫她帶著懷念離開我,對她說來就更難忍受,對我說來,也會加深良心上的自責。

星期六的夜晚到來了。

天冷得出奇,北風吱吱亂吼,馬路上冷冷落落,偶有幾個行人,也把頭躲在大衣領裏邊。懸在街正中鋼絲上的電燈瘋了似地亂搖著。

我到家時,妻已先回來了,正在火爐上煮什麼,滿屋都是甜味。她一隻手拿著筷子,兩眼直瞪瞪地瞅著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