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灰大王”認師傅(3 / 3)

郝師傅不慌不忙,抽絲似地拉開了抹子,抹一道是一道,從不回手,後邊的助手幾乎跟不上去。看得都屏住了氣,輕輕地嘖嘴。郝師傅聽到讚美聲,偷偷回了下頭,見劉國柱那邊兩人在長板子邊上忙活,牆上連個灰點還沒有,禁不住笑了。郝師傅接著又抹,還沒抹上兩抹子,後邊忽然喧嘩起來,忙回頭看,竟像氣兒吹的,劉國柱的眼前已抹上了一米見方的一塊!正納悶,見劉國柱二人舉著長板子猛一起身,上下一刮,又抹上了一米見方,回頭再看自己的,還隻有一米左右,不自覺地有些心慌。

助手悄悄說:“見鬼了!他們質量不知是不是好?”

這句話提醒了郝師傅,便說:“一忽拉一片,好不了,咱們緊著幹吧!”說完脫去小褂,拿出全身力量快幹起來。

郝師傅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兩手也漸漸軟下來,傷心地想著:“到底是上了年紀,心有餘力不足了!”這時哨聲響了,檢查員宣布停止。

郝師傅見劉國柱抹的比自己多一倍多。就擦著汗喊道:“先檢驗質量,抹得再多,質量不合格就不算數!”

眾人也說:“數量明擺著這邊強,還是驗質量吧!”

檢查員提起靠尺,走到劉國柱的牆前靠了上去,說:“大家來評。”

郝師傅上上下下看一遍,又轉到反麵看了看,然後推開檢查員,自己掌著靠尺,哆哆嗦嗦地說:“老師傅們再仔細看看,我的眼不大好使。”

老師傅看了又看,終於吞吞吐吐地說:“這怎麼說法,咱根本作不到沒有一點縫,這個可真一絲縫也沒有!”

檢查員笑道:“那就好評了,一百分唄!郝師傅您的意見怎樣?”

郝師傅含糊不清地哼了聲。

人們又轉到郝師傅牆前。大家看了說:“若論手工活,這是登峰造極了,可是不能跟那個比,那邊一抹就是一米見方,自然沒縫,這一下一下抹,總有不平的地方?”

檢查員說:“九十九分不委屈吧?郝師傅的意見呢?”

這才發現郝師傅不在了。

主任請大家到會議室去座談感想。

劉國柱悄悄地把郝師傅的白小褂撿了起來。

吃飯時還沒見郝師傅,劉國柱推開飯碗,提著小褂四處去找,路過大禮堂,看見郝師傅穿著件小背心衝著劉國柱抹的牆站著,和哆嗦著摸那抹上的灰。劉國柱悄悄走上去,把小褂披在師傅肩上。

郝師傅猛一下轉過身來,扔了小褂,老淚橫流地喊道:“我栽在你手裏了!你踩踐我吧!”

劉國柱退了一步,難過地說:“師傅,您這麼說可冤了我!我感激您還來不及呢,可是,這是為了建設社會主義,我沒權利讓步啊!”

郝師傅看看他,捂著臉坐下去。嗚咽道:“我一輩子的手藝完了,一錢不值了,老了老了鬧個赤手空拳!”

“師傅!”劉國柱挨近他坐下道:“您要不教我抹牆,我能研究出這個來嗎?這裏頭,功勞是您的!剛才開座談會,全體抹灰工都決心學它了,馬上咱們的效率就要提高一倍了,您不高興嗎?”

郝師傅沉默了許久,忽然拍著胸口叫道:“這叫什麼?在舊社會,抹灰行裏我是頭一把手,如今建設社會主義了,我倒成了壓隊的了!氣平得下,人丟不起!”

“師傅,您叫您那手藝給拖住了!”劉國柱痛心地說,“您光把住您這套本事不放,不敢多走一步,可是如今事事都在推陳出新哩!”

郝師傅擦著淚沉默了半天,忽想道:“常言說,跌得爬得起才是好漢,自己這把子年紀了,難道反叫小輩人來看不起?倒不如咬咬牙追上去吧,憑自己這一輩子的功夫,學新玩藝也不致讓他們拉到後邊,再過三年,我還要作抹灰大王,這樣一來,對國家也於心無愧了!”想到這兒,不由得臉先發起燒來,動了動嘴,“我向你學”這四個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劉國柱是多機靈的人!這點意思還看不出來?一見老頭紅臉,他肚子裏便準備下了話,便說:“師傅,我們想把抹線,抹頂這些工作都改進一下,可就是缺少個有經驗的人領導,您要不嫌徒弟淘氣,來作我們的研究組長吧!”

郝師傅見徒弟給自己台階下,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便拿笑遮羞說:“今天這一手我還不會呢?”

“這點玩意兒您一看還不就會了八分?隻要您不嫌,咱爺倆夜裏在一塊操作操作就全行了!”

“好!”郝師傅不自然地大聲笑著。像說笑話,又像認真地說,“新社會嗎,師傅跟徒弟學習也不算丟人嘛!”

劉國柱撿起小白褂,親熱地給師傅重披在身上。

一九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