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收購作家(2 / 3)

亮頭頂的胖編輯並不想燒他稿子,倒是很佩服這小家夥的心裏承受能力。也就不為他有別的擔心。釋然地站起來,朝窗外看看,說:“哎呀!不知還有沒有去團場的車了?你走回去嗎?”

“不,我有馬車。我駕馬車來的。”

“那你馬車呢?”

“我的朋友在樓下幫我看著。”

亮頭頂的胖編輯從窗口看到樓下有匹紅馬,還有一個小夥。他馬上就把手伸到上口袋裏摸東西。摸了好一會,摸出兩塊錢給他。叫他去街上買個饢吃。

他臉紅紅的,推,不要。說:“老師,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是所有編輯裏最好最好的人!可我不要錢的,我包裏帶了餅子來的。昨晚,我媽給我烤的。老師,你也吃一塊好嗎?”

亮頭頂的胖編輯,一手推開他手裏的麵餅子,一手硬是把錢塞到他的褲袋裏。接著,又去抽屜裏拿出一張名片。說:“我給你一張名片。今後,有什麼事,跟我聯係好了。進城來,歡迎你到編輯部來玩好嗎?我叫周一天,咱們交個朋友。”

他拿著周一天編輯那張很好看的名片,離開了《天籟》編輯部。

一走幾年,他再沒來過《天籟》編輯部。

他寫的那篇東西,周一天編輯也早忘了。說實話,那天,周一天編輯根本就沒耐心看到底。看那樣的稿子,就跟鈍刀子割心沒什麼不同的感受。稿子很差,字也寫得很差,可周一天編輯對團場那個小夥子的印象卻很深,他深深地同情他,喜歡他,他的名字也好記,想起曹禺,就能記起他。覺得他很可愛,而且覺得,不寫小說更可愛。

可那個可愛的小夥沒有再來。是不是那天的談話傷害了他的文學自尊心?當然,想當作家的年輕人很多,但苦熬到最後,絕大多數人當不了作家。話再說回來,即便當上了作家,又能怎樣?我周一天不早就是作家了麼?市作協、省作協、中國作協的紅本本黑本本好幾個。可又混得如何?刊物不景氣,一期一期貼錢印出來也沒人買。那些同年齡、同學曆的人,洋房別墅,一次一次翻新。小汽車,一輛一輛更換。而他們堂堂一群有頭有麵的科班作家,仍在溫飽線徘徊。當作家好在哪?關鍵的關鍵,每個人要及早找準自己的位置。有句話叫該幹什麼幹什麼。可悲的是,有些人,不該幹的卻硬要幹。有的在校學生,學不好好上,十一二歲,十三四歲,就輟學寫長篇、編劇本、寫童話。這個團場小夥子,大字不識幾個,就寫小說,滿腔熱情地往文學獨木橋上擠,到頭來,又有幾個能真正擠過獨大橋去?大家夥是不是得冷靜地考慮這樣一個問題:這到底是文學的繁榮,還是文學的悲哀……

周一天編輯騎在車上,往前蹬著想著,想著下午市文聯文藝創作研討會上的發言內容。

文聯大樓一樓有個廁所,周一天編輯想先方便一下,再進會場。他剛抬腳往廁所裏跨,忽聽見裏邊有人叫他:“周老師,你好!”

周一天編輯抬起眼鏡看看,吃驚地說:“夏禺!是你?你也來參加會議嗎?”

“嗯。”

“兩年多沒見麵了,你還認得我?怎麼樣?還寫嗎?”

“沒寫新的,還在改那篇。你不是說作家是改出來的嗎?我都改好幾遍了。”

“還是我看過的那個東西?”

他不知道周編輯怎麼說“那個東西”?這明明是凝聚了多年心血的作品嘛,咋叫東西?他不喜歡聽這種話,說:“老師,那不是那個東西了,我都改好幾遍了。請您再給我看看好嗎?看看這次改得咋樣,能不能發表。能發表的話,也許對精神文明建設,全麵奔小康,會有推動作用的。”他說著,連忙係好褲子,就從黑包裏抓出一大把舊得發黃的稿紙卷卷。

周一天聽了要笑,這哪是破紙稿?簡直就是十一五規劃藍圖!手下一邊作業,一邊很和氣地笑笑,說:“好的好的,你放到我的包裏。開會時,我抽空再給你翻翻。”

出席今天研討會的人很多,文學、美術、書法、攝影,各界的人都有。周一天看看,搞專業的沒幾個,多數是周邊團場來的業餘作者。他能理解,這些團場青年的生存境況,一般都比城裏的青年人艱難些。於是,他們就醉死夢生地把文學創作當著謀生的敲門磚,都想從最後的華山道上殺出條血路來。可是,迂回幾年十幾年之後,發現自己確實不行,才另辟溪徑。到後來,既誤了人,又誤了時光。

輪到周一天編輯發言。

他開門見山地發問:“文學創作到底是什麼?是救世主?是鑰匙?是敲門磚?還是飯碗?我說,它什麼都不是。它是一種精神象征。曆來就有許多人迷信過它,把它的功能無限地誇大。托爾斯泰曾經想用他的《戰爭與和平》來拯救和平,拯救人類,號召人們不要打仗。但是,生存在世界上的人,並沒有因為有了《戰爭與和平》,就真正選擇和平,戰爭一直還在打。中東戰火不斷。阿富汗、伊拉克人民深深地陷入戰爭的苦難之中。”9·11事件後,又多了一種新的戰爭形式,反恐。這是為什麼?說到底,還是國家與國家之間的經濟利害衝突造成的。世界的發展,人類的進步,國家的強盛,說到底,離不開經濟實力。魯迅也試圖用文學來拯救祖國,但它也僅僅是匕首與投槍。今天,中華民族在一步一步走向強盛,二十多年的發展速度,一直都在百分十幾以上,每年的GDP都在不斷上升,有些地方已經實現小康,中西部地區離小康也不遠。這些成就,決不是哪個有牛皮的大作家一部小說寫出來的,還得靠科學進步,靠經濟發展。人們對於文學,對於麵包,說到底,仍然是麵包更可愛。因為,一個人兩天不看小說,覺得沒什麼。兩天不吃麵包,眼就發黑。

“我手裏的這篇東西,是一個團場小青年寫的,他辛辛苦苦地寫了好幾年,還是沒寫成。我們不妨試想一下,如果他不受這種文學厄爾尼諾現象的誤導,學幾年科學種田,或者去學做幾年生意,他今天決不至於活得這麼潦倒,尋找得這麼痛苦。現在,地球變暖,科學家把它稱作‘厄爾尼諾’現象。我看我們的文學過熱,也可以叫它‘文學厄爾尼諾’。當然,文學沒人愛,文學不會發達。人人都愛文學,文學終究也不會發達。有人說,文革後期,那是文學最輝煌的時期。但是,大家別忘了,那個時期,恰恰是經濟險些徹底崩潰的時期。我不是說,經濟發展了,文學就可以不要了,文學是民族文化的結晶,不能不要。但它畢竟不是全民的事,不是人民戰爭,什麼人都來寫書,上到九十三,下到手裏攙,都來寫稿出書,那將是一種什麼狀況?試問,一個八九十來歲的孩子,就寫出幾十萬字的長篇巨著,我真有些懷疑,他們憑什麼在寫?我們的文學是不是已經瘋了?有人說,中國的作家太少,而不是太多,應該培養更多的作家。我覺得應該這麼說,中國的大作家太少,小作家太多,特別是現在的大作家太少!稍有一點成績的作家,馬上就被媒體先烹(捧)後炒,沒幾個能活下來的。日本人和印度人都能走進諾貝爾的殿堂,泱泱大國,又有五千年文明史,我們咋就一個”諾貝爾也沒有呢?有人無端地把這種缺失歸咎於古老的漢文字。哪我們是不是還得再發明一種有利於諾貝爾評委們好看懂的文字,再得諾貝爾?我們為什麼不能用諾貝爾先生們一看就懂的文字,將中華民族的故事寫出來呢?這站得住嗎?如果日本人說,他們的文字中,也有一半是漢文,我們怎麼辦?我們還是認真看看我們自己寫的路子行不行,寫的水平行不行。

“一位哲學家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他說,十萬人當中,如果有十個科學家,十個經濟學家,或者十個總經理、懂事長,這十萬人的日子就好過得多。要是十萬人當中,有十個作家,或者十個詩人,這十萬人會越活越糊塗。人,生活在芸芸莘莘的大千世界裏,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各有各的定位,這並非宿命論。就是說,你適合在哪,你就在哪,你適合幹什麼,你就幹什麼,不要勉強自己,為難自己。我是作家,但我現在更羨慕不是當作家的人。想當作家,我不反對。就目前的現狀來看,你得有必要的思想準備,就是從你當上作家的那一天起,準備永遠別坐小汽車,而隻能看著別人坐。準備永遠別住豪華別墅,而隻能看著別人住。你所擁有的,隻是讓人看了羨慕,而沒有實際意義的作家這個好聽的名聲。還要有另一種準備,就是日後寫出書來,準備跟老婆要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