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紅低唱的那座橋(1 / 1)

去蘇州,印象最深的就是橋多,我的故鄉也是。那是一個叫舊州河的地方,隔一條長江,斜斜對著屈原祠。也有很多石橋,但多半是為了連接一道山溝,不見得橋下有水。時間久長,往往湮沒於荒野山林之間,風吹雨打,連橋上的字都辨不清。橋下往往會有一口水井,不知道為什麼。

蘇州的橋又不一樣。

南宋時,範成大仕途失意,滿腔抗金的誌向,又得不到大力的施展,所以回鄉,隱居在蘇州的石湖。薑夔去看他,蒙他贈給了一名美麗的歌妓,名叫小紅。(奇怪,小時我寫作文,隻要有小紅就覺得俗不可耐,怎的此處小紅,念起來便覺異常風雅呢?)薑夔帶著小紅返鄉,途經鬆陵鎮,寫詩雲:“自琢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鬆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

多美的詩。

薑夔寫詩一貫優美清麗,佳作有好幾首,我卻獨愛這首詩。

蘇州的橋,多是橋欄垂有綠蘿花藤,橋下流水潺潺,小舟搖過,拖過一道水痕。

薑夔當時,究竟是帶著一種怎樣的心情,寫下這首詩。國家和個人前途的茫然,仿佛生命中空白出一個缺。唯有小紅低低的吟唱聲,溫柔地填滿心中的空隙。

可是在曆史的洪流裏,在時空的交錯中,這一切都湮滅了。當時的人已化作了黃土,曾視同水火的南宋和金國完成了民族大融和。

在今天的我們眼中,隻剩下這首詩。

或許,還殘留下小紅吟唱時,經過的那十四橋。

於是,我在這裏隨意地寫下這些文字,沒有立意,沒有明述,隻有思想的碎片在彙聚。

在車身的宣傳畫上再次看到舊州河的圖片,已經是很多年後,一個秋天的傍晚。

公車飛快地從我身邊跑過,甚至來不及看清,心已經疼起來,連同伴的話都沒有聽見。

我還記得那個冬天的舊州河,那些古宅、江水、幽深的峽穀,還有那座拱形白橋。站在橋上,用少時真摯的喉嚨,也曾一齊低唱過,當地的一首民謠。蒼天和綠水默默作證,為了讓幸福的心更溫柔。

“小紅低唱我吹簫。”各奔東西後再回想,何止是一段簡單的吟唱,那是一段溫情的回憶。

當我們強大到,可以完全無視自己的內心,也一定能欣然披上,那層虛偽而堅強的外皮。

不斷的心理暗示,是一定可以讓人的思維向前看的,我成功地將那一切都忘了。我忘記了日期,忘記了細節,甚至忘記了最初與結束。我向著前方奔去,不許自己回一次頭。

可是,在那公車呼嘯而過的瞬間,我站在秋天的街頭,忍不住淚流滿麵。

不,我還是不記得。不記得那些日期、那些細節、那些最初與結束。而橋邊的你,是陌生的路人,從此生死無關,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安靜的塵土。

而我的流淚,隻是一種慣性,被特定的氣息和畫麵喚醒。

比如,小紅低唱過的那座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