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寸草與春暉的重逢(1 / 2)

在盛夏的陽光裏,在故鄉的會場中,在我向著先生伸出手去的那一刹那,有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穿越十餘年的煙塵,微笑而來。

每次跟朋友們講起高中時代,我總是笑著說:想當年,我可是個自卑又內向的小女生啊……

那樣稚嫩的自尊心,曾受到過怎樣的挫折和傷害,如今隻是一些模糊的影子。

唯有來自恩師向清德先生的關懷,灰暗歲月中那一道最溫暖明亮的光芒,始終鮮明如初。

他給我們上的第一堂課,是抬手唰唰唰,在黑板上寫下的一行字:“語言這玩意兒”。

那時的我,雖曾在作文競賽中多次獲獎,但仍按照傳統的、僵化的作文模式,視那些《全國優秀作文選》之類為標準範本來寫作。這堂語文課,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顛覆式的醍醐貫頂。

我們那時的作文風格,因為受時代環境的影響,大多古板嚴肅,拾錢包交公和扶老奶奶過馬路是正經事,在家幫媽做家務的題材也行,理想必須是科學家工程師,歌頌老師的話他必須要帶病倒在課堂上並且要學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還有就是動不動因看到“媽媽的白發”而感到內疚感動流淚,天知道我們那時的年齡那麼小,我們的媽媽哪來的白發!

青春啊憂傷啊情感啊都是雷區,如果寫出郭小四那樣的作文,幾乎老師是要眼前一黑,並深批狠挖我們思想深處的“小”字的。

在向先生這裏,這些禁忌消失了。我至今記得我寫過一篇類似《悲傷逆流成河》的文章,取材是真實的,但題材是大膽的,寫在周記裏交上去,竟然得到向先生的大力讚揚。

向先生說:“你們上課認真聽講,就想學好語文是不可能的。語文強調的是一種語感,需要你透過文字去看它背後的深遠意義。”

他還說:“看書是不需要選擇的,不要有顧慮,不管什麼題材都可以看,多看書,但是看了之後,要學會多思考而非盲從。”

他的這些理念,仿佛在我的麵前,推開一扇門,門的背後,是一個我從未想到過的流光溢彩的世界。

多年後的今天,我在《夜讀傳奇之女貞》中,寫到過當初的那種感受:

“如果將那種至深的境界,喻為高高在上的朱宮貝闕,你最多不過是站在階下,遠遠看到從它斜掩的殿門裏,泄露出來的隱約瑞光罷了。”

然而,即使隻是偷窺到隱約的瑞光,已足夠讓年少的我為之神迷目眩,並受用一生。

我在有了小小的名氣後,很多讀者問過我:“寫作的奧秘是什麼?”

我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多看書,多思考。”這可是向先生傳給我的財富秘訣啊!

向先生那時經常鼓勵我寫作,好的文章他會挑出來在班上念,上課時會專門走到我身邊,瞧一瞧,看一看。每講到一個典故或深奧的地方,就會向我點點頭,意思是:“你知道吧?”

我說過,那時我是一個自卑內向的小女生。

老師未必都是三春暖暉,同學也未必都純真可愛。

在這樣的環境下,向先生對我的關懷,彌足珍貴,令我刻骨銘心。因為再年輕的心,也需要為人的尊嚴,也渴望關懷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