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SSE的夢想(1 / 1)

東海龍女

上海,南京路旁,某條巷道。

兩邊是高聳入雲的舊式洋房建築,新建的和舊式的,雖然猛一看相似,都偏向於華美凝重的巴洛克風格,再一看卻有大不同。那些舊式建築高大石柱的基腳上也刻有層層繁浮的石紋,構成形象抽象的圖案,新建的雖然竭力做舊了外形,但基腳上卻是寡淡的幹淨。

當然,從實用性上來講,柱子上刻不刻石紋,都沒所謂。

然而立體與空間,運動與變化,華美與浪漫……和諧地並存在柱基上,屬於舊時代獨有的悠閑和講究——是欣賞愛好,很純粹的東西,跟實用性是無關的。

不象現在急功近利的商業社會,什麼都要問句:“有用嗎?”

沒用,可是好看。

在一間古舊的臨街小店,我買了幾包本地煙,準備回家送人。念頭一動,叫道:“老板,那個也要一包。”

“那個”,是雪白修長的一隻盒子,薄得很,白底印藍。打開,裏麵兩排纖細雪白的煙枝,隻有尋常煙的二分之一粗細,象美人的蔥指。

盒上的商標很熟悉:ESSE。

韓國女士香煙的牌子,中文譯作愛喜。

愛喜煙,我比較愛那種金葉愛喜。因為盒子可愛,輕輕一摁,煙枝自己彈起來。在上海的酒吧裏,常會看到有女子依靠著吧台,隻一摁下去,雪白煙枝已拈在同樣雪白的指尖。我總認為這種派頭,是非常可愛的。

對於女性抽煙,男性的反應,向來是兩極分化。喜歡的雙眼放光,說,啊真真是有女人味。不喜歡的從鼻子裏嗤出一口氣,說,風塵女子才抽呢。

女性自己,反而是比較淡然的。除了特別裝13和特別真淑女的那一撮,其他人幾乎都淡然地說:哦,抽煙?好啊。不抽煙?也好啊。

煙,在某一種程度上,或許算是男性社會專製的一個象征。男人抽煙是主流,女人就不服氣,那麼,我們也能抽幾支罷?有人後來有了煙癮,又當另視之了。

女性解放主義的大旗,扯了近百年。依我來看,目前這種解放,還是個皮毛。好多根深蒂固的東西,拔出皮來連著肉,哪裏弄得罄盡?

一個很有味道的姐姐說:為什麼抽煙?原因複雜,可能隻是想試試。可是抽上來後,就愛上了。好比你喜歡一個男人,都說他糟糕,你起初也隻是想試試,可是喜歡後就離不開。

以前我也不阻止男人抽煙,我於這方麵是大度得可疑,除了有孕婦在場,我既不在男人抽煙時皺眉作厭惡狀,也不逼人家開窗或是去吸煙區。蓋因我家太後大人,曾教育我說:男人總要有些愛好,抽煙喝酒,適可而止後,比其他的愛好強。

如今我是真正理解了,不再是以前那種同情的寬容。

我把這包ESSE,送給了那位姐姐。

煙有什麼好處?

啊,大概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這樣一些事,是不能說的。對什麼人也不能說,怕別人笑話。很悶吧,去喝酒,可是又怕失儀,更糟的是或許也會說酒話。還是煙好,抽一支,心思就隨著煙霧,嫋嫋地散去了。

散去了好。這世事,最終也是要散的。人一生的歲月,可不就是隨著煙霧,也嫋嫋地散去了嗎?

這時候,煙是個太沉默的朋友,比人靠得住。

ESSE,女人煙。

抽煙的時候,女人在夢想著什麼呢?以為自己會象男人一樣堅強無情的,看,我也能抽煙。其實除掉真正的老煙槍,女人一般難有煙癮,大多抽的是個派頭,看看女人們抽的煙:ESSE、摩爾,最多520.它們,其實與黃鶴樓、阿詩瑪、雙喜是不同的。

比如ESSE,打著煙的牌號,其實連長相都不太象煙。

煙是辛辣的世事,哪裏有這樣美,纖細、修長、雪白,欲說還休的淺藍,分明是不諳世事的模樣。連那種煙草的辛辣也是淡淡的,回味是淡淡的果香,或是淡淡的薄荷味。象是深閨裏的小姐,借助手頭幾本書,去暢想市井生活。不知那書裏還夾有幾枚花瓣,淺黃緣絲的印子,經久變得更淺。

大概女人們的心裏,永遠還是純真的,象淡淡的果香和薄荷味道。哪怕年歲變大,閱遍世事,以為自己修煉到了辛辣的地步,也不過是表相。該狠心時,還會記得好。該好的時候,又覺著自己應該狠心。男人們是披著羊皮的狼,她們卻偏是披著狼皮的羊。

天真而辛辣、狠心又重情。

到底該怎樣才好呢,彷徨又彷徨,隻好賦於ESSE自己的夢想。

一根煙,一段世事。男人的世事,濁重苦澀;女人的世事,欲說還休。

我喜歡看這樣的人抽煙,無論男女:李白繡口一吐,是半個盛唐。而抽煙的人繡口一吐,輕霧一片,那縈繞不去的,都是萬千惆悵。

有用嗎?跟上海舊建築一樣——沒用,可是好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