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M小妞剛剛新婚,還處於蜜裏調油的階段,恨不得時時刻刻與她家先生廝守在一起。某天先生下班後有事,未能及時回家,她便抄起手機,開始我們戲稱的“奪命連環CALL”。
看她咬牙切齒、火裏熬煎的模樣,心知這樣恨意,也不過是因為思念之切的緣故。我對M小妞說:要呼喚愛人的歸來,不如先聽我講個故事吧。
很多年前,我無意間看到一句話:“陌上花開歌緩緩”,這句話,真是美,當時就把我迷住了。陌者,指的是田間的道路。陌上花開,是多美的景象啊,田間的小路上,開滿了花朵,仿佛有無限春光,撲麵而來。
後來才知道,這句話中,也蘊藏有一段美麗的典故——關於呼喚愛人的歸來。
五代十國時,十國中有一國,名為吳越,由臨安人錢鏐所創建。他生逢亂世,出身寒微,但因風雲際會,45歲便雄霸一方,56歲時被封吳越國王,在臨安即今杭州建立國都。吳越國傳經五代國王,百餘年來勤政生息,使得江南一帶終於成為了人文薈萃之地。我們現在去杭州曾見的六和塔、保叔塔、雷峰塔等,都是吳越國留下來的勝跡。
開國君王錢鏐的妻子,吳越王妃戴氏,據說娘家在臨安橫溪的朗碧村一帶。她是錢鏐的原配夫人,多年來跟隨丈夫南征北戰、顛沛流離,後來成了一國之母,仍然思念家鄉,經常回家省親。因為回去要經過苕溪,兩岸山高水險,不易行走;錢鏐便為她專門鋪路修橋,還在路兩邊裝了欄杆,那裏的山嶺有名欄杆嶺,就是得名於此。
有一次戴氏回娘家正是春天,多日未回。某日錢鏐從宮中出來,見臨安春光大好,滿城桃紅柳綠,徑旁碧草如茵,不禁開始思念起自己的王妃。於是他請人給王妃送去一封信,信的內容言簡意賅,寥寥數句,然而其情深意重,令人久久回味不已: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田間徑旁的花朵,都在春光裏盛開了,而你,也該回來了吧?
千年後再讀這兩句話,似乎滿目燦爛的臨安春光,刹那間撲麵而來。融化在春光裏的,還有這鐵血男兒的一片柔情:
如果沒有你在身邊,大好春光,錦繡芳華,隻怕也是虛度了罷?即使是貴為國君,後宮佳麗無數,心中也一定有最牽掛思念的那一個人。
錢鏐起於微寒,在亂世中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可見決非等閑之輩。在浮沉的世海艱難逆行,見過多少血腥廝殺、金戈鐵馬?堅硬如磬石的心誌中,竟然還存有這樣一縷柔情,怎麼能不叫人嗟歎呢?
如今的報刊雜誌、網絡論壇上,充斥了許多男女的喜怒哀樂:背叛、劈腿、紛爭、家暴……似乎每個人都有許多瑣碎的煩惱,單看那些主題,就令人百感叢生:“他疑似有小三,怎麼辦?”“她偷看我的手機,我很苦悶。”“我買的房子,要不要寫上她的名字?”“婆婆是個JP,關係不好相處。”“急!我們的感情在逐漸變淡……”
盤計著自己的利益得失,拋棄敬老愛幼的傳統,唯恐付出真心,卻糾結於對愛人的索取;或者幹脆迷失於紅塵的誘惑中,在燈紅酒綠中放縱了自己。有幾人,還會象當初的吳越王,在大好春光裏,繁華富貴中,隻是那樣真摯而溫柔的,思念著自己心愛的那個人呢?
據說吳越王妃接到書信後,感動得流下眼淚,立即趕回宮中。吳越人感動於他們的情意,將陌上花開的故事,編入當地的民歌之中。北宋時,蘇軾在杭州做官,聽聞這一段吳曲,深受感動。隻是因為是民歌小曲,歌詞未免有些粗鄙。所以蘇軾經過整理,重新填寫了陌上花曲: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似昔人非。
遺民幾度垂垂老,遊女長歌緩緩歸。
陌上山花無數開,路人爭看翠輦來。
若為留得堂堂在,且更從教緩緩歸。
生前富貴草頭露,身後風流陌上花。
已作遲遲君去魯,猶教緩緩妾還家。
說得多好,身為吳越國王,生前那樣的富貴,不過是清晨草尖上的露珠,太陽一出來就消失了。然而錢鏐那真摯的情意,卻象是陌上的花朵,年複一年,延綿不絕,盛開在燦爛的春天裏。
當初流傳吳越大地的陌上花曲,如今已成絕響;吳越王與王妃相依同行的身形,也已消湮在曆史的煙塵裏。如今的我們,唯有進入殘存的故紙堆裏,從流傳下來的清麗文字和婉轉曲譜中,去遐想那樣動人的春光、歌聲和愛情。
我對停止奪命連環CALL的M小妞說,生命是短暫的,相愛更是不易。
思念他(她),是因為愛情。何不學一學錢鏐呢?他貴為國君,想要王妃回到身邊,尚且如此溫柔,何況你我隻是凡夫俗子?
相愛的秘方,就是真摯地相愛,是那溫柔的一句:
“陌上花開,可徐徐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