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逛街,沒事做就拐進大禹書店,無意看見櫃台上一本書,封麵是農村常見的被單麵圖案,紅的花,綠的葉,還有長得象牡丹的鳳凰,大塊大塊的芍藥黃的留白。看上去是鄉土而喜氣。
如今都往小資格調上靠,我自己出的書也被粉絲說妖豔,為的是讓讀者一眼看見。很少有人用這樣的圖案。拿起來看,就知道是作者一貫風格。張愛玲的書,《小團圓》。
張愛玲永遠有這種大俗中見大雅的本事,因為她不怕俗。一個出身名門,母親的外公是李鴻章,父親的父親是張清流,從小住在上海,身邊奴仆圍繞,家中有網球場和鴉片煙,見過最後的名門繁華,長大後又在香港念書,外語溜到可以靠譯書來謀生,談戀愛的對象是汪偽政府的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的人,就算她披著一張農村常見的大紅大綠被單出街,誰又敢說個俗、土、鄉?
最俗的永遠是心裏沒底氣的人,穿寶姿都象披農村常見的被麵。
拿回來就翻了幾頁,索然無味地放下了。
最初喜歡張愛玲,因為她文字的技巧,精練、綺麗,仿佛徐克拍的《青蛇》風格,看得人幻象叢生。
後來不喜歡她,因為她的文字太陰暗,沒有絲毫的純美和陽光,隻象香港的霧,雖然準確地飄來飄去,卻讓人心裏無法快樂。
再後來,我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更堅定地不再看她的書,雖然都背得出來了。我一向欣賞大方爽朗,幹脆俐落的女人。張愛玲的人生悲劇,或許一部分來自她自己的“作”。和潛意識的驕傲,還有要命的細膩到極點。
一個女人如果太作,太驕傲,太細膩,注定是沒有好下場的。而我,我想要好下場,哪怕讓我象紅燈記裏的李鐵梅我也不介意。
何況《小團圓》和她以往的風格有點變化,淡淡的,沒那麼多綺麗的光影,有一句,沒一句,那是她老年寫的半自傳,所以寫文的口吻,總覺得是一個冷漠的老太太,在講些舊事。
在被子裏躺到下午一點才起床,床頭有幾本書,《黃帝內經》《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紅樓夢》《小團圓》。早上賴床的我可不想看養生的第一本,冷得根本不想穿衣起來也不會看第二本,第三本看膩了,那就看第四本吧。
認真地看完了《小團圓》。
忽然就原諒了她。
看到她講述自己的愛情,一個又一個,遇上的男人,胡蘭成也好,那個影星也好,暗戀過她的人也好,個個都負了她。
可是張愛玲自己的筆觸,也是簡單的,淡然的。沒有捶胸頓足,沒有怨婦情懷。
後來人負她,無非是因為她有過胡蘭成。汪偽政府宣傳部常務副部長的胡蘭成。百度圖片,是個還算是相貌端正的男人,晚年在台灣當教授,居然也迷倒一大幫女弟子。他聰明、溫柔、有才氣、也細膩。隻不過細膩這玩藝兒,在女人就是自殺的凶器,在男人就是征服女人的利器。所以連張愛玲這樣的女子,他也能征服。哪怕他在汪偽倒台後到處逃亡,張愛玲還守著他,等著他。明知當時的他還未離婚,明知他在逃亡途中仍是豔遇不斷,小護士、新寡的別人家的姨太太,隻要他喜歡的,他一個也舍不得丟下。
張愛玲花掉一兩金子的代價,不遠千裏去找他,坐車經過顛簸的長長路途,連胯骨上的皮膚都磨得破了。他卻嫌她“穿臃腫的藍布棉袍,鼻子曬得塌了皮”的樣子,不足以在他的新情人麵前,為他撐得起麵子。甚至他還不瞞她,因為覺得她應該理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