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節,九月初九,九,在易經中被認為是陽數。所以九九,稱為重陽。重陽節,過江登山,步過夷陵長江大橋,卻發現橋底臨水處,有青色峭崖。我們前往崖上,路麵狹窄,不足一尺,剛好可以落下一隻腳,下麵便是清澈碧綠的江水。轉過某處崖角,意外地發現前方的視野裏,竟然有一大片淡白野菊。
在懸崖上,江風吹來,那些淡白的花朵在風中搖曳。懸崖陡峭,江水冷碧,這樣一片淩寒的顏色下,越襯出那些花朵的淡雅柔弱。
可是,誰能說那些花朵,就真的比懸崖和江水柔弱呢?看著這一片花朵,思緒天馬行空,忽然想起了武元衡。
這位大唐憲宗中興時代的名相,他隻有短暫一生,然而政績卓著。在憲宗元和年間三名宰相之中,他被公認為最出色,也是最倔強剛烈的一位。然而,他的事跡,極少見諸於我們的曆史教科書。於大多數人而言,對於他的名字,幾乎可以算是陌生的。我曾在三遊洞,跟前來遊玩的友人講起他,友人卻是一片茫然。
說起來,武元衡跟我們宜昌的三遊洞,也頗有一番淵源。我們現在去三遊洞,會看到有白居易寫的《三遊洞序》,第一句就說“平淮西之明年冬……”,白居易對於平淮西一事,始終是耿耿於懷的。所以此時聽聞淮西之亂已平,哪怕在遠離帝都的三峽,身處一個當時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山洞之中,仍忍不住激動欣喜的心情,提筆寫下這件其實跟當時的三峽宜昌扯到麥子坡裏也不相幹的事。
燦爛光輝的盛唐,毀於安史之亂的連天烽火,此後的皇帝們,要麼深受宦官專政之苦,要麼受到各地諸侯(節度使)們的挾持。中央漸漸是個名義上的空架子,各地自有朝政,旨令不行。頗有些像春秋戰國時期,周天子與諸侯國的意思。
元和九年,淮西節度使吳少陽死了,他的兒子吳元濟有反叛割據之心,於是隱匿父親的喪事,並不上報朝廷,甚至拒絕朝廷來使的吊祭,公然舉兵叛亂,危脅東都。其他節度使也一樣蠢蠢欲動,猶以淄青節度使李師道為甚。素有小太宗之稱的唐憲宗李純,又豈能容忍?憲宗任用武元衡為宰相,武元衡力主削去各割據節度使的權力,加強中央集權。李師道派剌客剌殺,大臣裴度和武元衡同時遭難,裴傷,武元衡當場被剌死於上朝路上。
白居易憤激上疏朝廷,力請追查凶手。卻不明白當時的唐憲宗李純深謀遠慮,不想打草驚蛇,為平複吳元濟疑心,故意模糊帶過這謀剌大案,貶白居易到江州任司馬。元和十二年,吳元濟叛亂被平息。元和十三年,白居易從江州即今江西九江到忠州即今重慶忠縣的途中,經過宜昌三遊洞,與好友元稹、弟白行簡同遊此洞,留下這篇《三遊洞序》。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再讀武元衡。
他姓武,這個武,就是曾名震千古的那個武——武則天。武元衡是武則天的曾侄孫,但到他這一代時,武氏門庭已經衰落。他也曾經參加科舉,但失意而歸。不過,這樣的挫折蹉磨,並沒有讓他的意誌消沉下去。無論正史還是軼聞,都沒有他任何戲謔失儀的記錄。可見,他既沒有借機開始放浪形骸,也沒有怎樣消沉潦倒。這種沉靜溫雅的風度,一直到他終於考中進士,開始宦海生涯時,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
新唐書評論他“雅性莊重,然淡於接物”。他任西川節度使時,曾經參加一個酒席,屬下的官吏——時任西川從事的楊嗣喝醉了,也令武元衡用大杯喝。武當然不喝,楊舉起杯子,將酒漿從武的身上緩緩淋透,稱要為他用酒洗澡。不要說武元衡當時是西川的一把手——節度使,便是一般人受到這樣的折辱,要麼勃然大怒,要麼拂袖而去。武元衡卻沒有,他隻淡淡一笑,去後堂換了件衣服,接著參加宴席。事後他當然也沒給楊嗣小鞋穿,這件事過去了,在武元衡的心裏,就真的是過去了。
他任西川節度使時,前任叫高崇文。西川,就是現在的巴蜀一帶,天府之國,自然富庶。高崇文走的時候,幾乎是滿載而歸,金帛伎樂古玩無數,史載“蜀地幾為之空”。武元衡到任後,選賢才,安黎民,撫慰當地的少數民族。當地受韋氏遺風影響,詩酒美人之盛,華靡迷亂之風,冠於當世。他並不是孤傲的人,有時也會受邀赴席,然而多是微笑看著,持身莊重,不涉於亂。他的生活,一貫清廉節儉,隻到做了宰相,仍是如此,在當時獲得了很高的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