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還是荷花(1 / 1)

東海龍女

有天早上起床時,看見插在瓶中的那朵荷花開了,花瓣綻開,露出粉黃的蕊,而我驚訝地發現,蕊中居然還有一個小小的蓮蓬!真是小,小到非常可愛的程度。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觀察到的一朵荷花。

前一天,在沿國道返宜時,發現路邊有著許多的荷田。靜水流潺,葉大如蓋,荷花開在其間,有幽嫻的一種美。

我從車上跳下去,奔到荷田邊。徘徊驚歎,垂涎三尺,終於冒著濕鞋的危險,跑去折了一枝,想把這美帶回去。

一直喜歡荷花,特別喜歡那兩句《古詩十九首》中的“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也曾多次在文章中寫到荷花,那時有個為我折荷花的朋友,當時的他,也有著荷花般潔白芬芳的品質。

眼前的這朵荷花,尚未完全綻放,淺粉花色,花瓣微合,上有許多桃紅的紋線。我欣喜若狂地捧在手裏,簡直不知拿她怎生才好,真是放口裏怕化,放手裏怕飛。

湊近聞,有很淡的香。不如桂花甜蜜,不如梅花冷幽,甚至還不如茉莉花動人。初聞時,象是植物的清氣,再回味,才有一點香的意思。仿佛煙波深處的隱士,偶一回首,是那樣的卓逸不群。

古人說“香遠益清”,實在是佳。

路上就用一隻礦泉水瓶養起來,捧著不曾放手過。

當時車窗外飛著細雨,夜色中的山巒,是暗的剪影。荷花的香氣,淡淡地散發出來,與雨夜空山,極配。

其實荷花所在的水塘,離這樣美的意境差很多。塘中多積汙泥,水很渾濁,近了我還看到,水麵上積聚有成群的蚊蟲孑孓。我想連荷也沒想到,竟然是從荒郊野塘的汙泥中,也能生出那樣秀麗質樸的花、那樣幽遠高逸的香氣。

我那個朋友,在進入社會後,那種如荷花一樣的品質,漸漸從他身上褪去了;當他的所作所為,令我認為自己是遇到一個全然陌生者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是否他心田中的種子,原就不是蓮子呢?何況還浸在渾濁的世間,又怎能長出真正香遠益清的荷花?

再後來,我聽說他年歲漸長,竟然洗心革麵,又漸漸沉穩下來。但是我們一眾朋友,卻自認為知道他的秉性,無論他怎樣誠懇,都隻是小心翼翼地相處,不肯再讓彼此的心接近。

上一次有個朋友住院後經濟困難,他主動要求參與我們的捐資,可是我們因為這種小心翼翼的心態,還是婉拒了他。

現在想想,我們何嚐不是失去了對人坦誠相信的那片潔白內心。

世人成長的代價,是受過傷害,漸離美好,所以才會更加質疑這多變的人心。

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條回宜的路上,我收到一個短信,是他在問:“這麼晚你還沒到,餓嗎?我們一幫朋友都在等你。”

無論後來多麼不堪,但那一刻,嗬寒問暖的愛護,牽動於心的關切,都是真的,一如荷花般純美。

有時候我們感慨世情汙濁,而人誠如生在塘中的荷枝,處境艱難。其實我們忘了人心都是一樣的,如佛陀所說,心田中都有一顆善識的種子。這顆種子,在我們生下來之後,就由我們的親人、師友還有許多人的善行影響,悄悄地施種在心了。所以哪怕是再鄙惡的人,縱然能給自己找出一萬個辯護的理由,其實自己心中,也清晰地明白善惡之別,就是因為那顆種子也在他心中,隻是從未發芽罷了。

在荷花的香氣裏,我想,正如一朵花不能選擇自己成長的環境,也不是所有人都如荷花般,能始終堅定地守護那片潔白的內心。並不是所有善念的種子都能發芽,也並不是所有的荷,都能從濁泥中開出花來吧?

有一個著名的哲學問題:“荷花未出水前是何物?”答案是:“還是荷花。”

不管今日的我們,在濁世中變成了怎樣的麵目;其實我們應相信,在我們的心底,永遠都有那樣一枝荷——或許出水開放,或許永藏濁泥,但它的本質沒變,還是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