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辭的消失,並沒有宣示事情的結束。天微明,一道紅色的身影溜進了房裏,翻身上了床。
[七]
胤天衣沉眸看著眼前喚作父親的人:“我沒想過,有一天我的劍會架在你脖子上。”
他笑笑:“我卻是想過。”
他自始至終都知道自家兒子在做什麼,他知道,自己的冷落與偏心,他會不甘,並且絕不會允許這個家被他弟弟掌握,這決定著她母親的牌位是否能擺在他胤家的宗祠。他果然沒辜負他的期望,雖然表麵放蕩不羈,但他一直都知道,江湖上有名的魄羅門,就是他一手創建的。
風吹得窗門重重一響,他卻隻是看著他,像極了慈愛的父親。
他把劍像裏移了一分,低吼道:“你那麼冷靜,是因為你覺得我不會殺了你對不對?”皮膚被割裂的聲音響起,血順著劍彙成一條直線:“你不動她,無論你怎麼對我,我都無所謂,可是,該死,你竟然敢動她,你把她還給我。”
長者眼裏浮出一絲冷意:“她收了我的銀票,自願請去,同我沒半分聯係。”
胤天衣抖著手:“怎麼沒關係,你敢說床上的人不是你的傑作,誰不知道昨日同我成親的是丞相家的小姐,若不是你授意,她一個姑娘家又怎麼做出這種事!”
長者愣了愣,勉強笑道:“丞相找到了我,要將令愛嫁與你,既然那女子無意與你,這樣一來,倒也不至於鬧笑話不是。”
他沉黑眸子裏瞬間浮出怒色,一個掣肘長劍就從長者肩胛穿過,胳膊無征兆的抖動,可以想象到疼到什麼程度,可他依舊牽著笑:“要是恨我,就動手吧,隻是不要連累了別人,在外人看來,她畢竟同你成了親,你就該負責才是。”
胤天衣咬唇,慢慢將劍抽出來,聲音冷漠的不帶一絲起伏,隻眼淚珠子一樣墜下來:“打今兒起,我們父子的緣分就散了,至於那新娘子,即是你的主意,不如你就納了吧,同我著實沒什麼幹係。”至於槿辭,他會將她找回來的。
望住他決然離去的背影,長者終於滑落在地。他是不是做錯了?他以為槿辭斂了兒子的鋒芒,苦口婆心勸走了她。他知道,隻要兒子認了老二的錯事,小姐與老二的婚事便再無可能,他絕不會允許自家的女兒嫁給一個留戀女色不敢擔當的人。可他千算萬算,卻獨獨漏掉了人心。那走掉的女子,若非真愛,又怎會成全了他隱忍的父愛呢?
[八]
畫匠如今已經下不了床了,我知道,他的壽命將盡了。
昨夜在榻上咳了一夜,今日的精神卻出奇的好。
他將自己收拾的幹淨清朗,開了窗,院裏的木槿花又開了。
有微風吹過,身後暖風徐徐,他環顧四周,轉身望住那顆木槿,仿佛他的槿辭會從樹裏走出來似的。
他斜斜倚著樹身,不經意抬頭一望,時空好像錯了位,那紅衣廣袖的女子跌坐在地上,見了他,冷漠的眉眼在這一瞬柔和,開出一朵明麗的木槿花。
他半盍著眼,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槿辭,你要回來了吧!”
女子笑彎了眉眼,朝他伸出手“嗯”。
他緩緩盍了眼,結束了這一生。
我終於知道,我就是槿辭,那夢裏的女子,就是我,畫裏的女子,也是我。
腦海中是他留下的最後的記憶。
“你說,往生咒能救她是麼?”他頹灰的眼睛裏突然就有了光,心開始顫動。
青衣的仙者撫著山羊須,沉沉看著他,半晌終於開口:“你可要想清楚,這其中的利害我已經同你交代清楚了,這往生咒一旦種下,你中途若是反悔,怕是如來佛也解不了。”
印入腦海的是他無比堅定的眼神,風過不動,雷過不穿。
往生咒,待他記憶全部散盡的那天,便是她新生那日,而她,則承了全部的回憶活下去。
瑾辭啞然失笑,終究,她還是成了他逃不開的劫。倘若她那時沒有玩心大起,沒有遇見他,更沒有愛上他,一切是不是就不同了呢?
一滴濁淚從眼底流過,這種事,誰又能說的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