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就像上天賜給人間最後的禮物一樣，那美麗柔和的慈光毫不吝惜地照灑在單位大院西南角落的垃圾窖裏。我又看到滿頭白發的張婆和李婆像兩隻吸血蝙蝠一樣準時出現在垃圾窖裏。垃圾窖很大很深，高高的垃圾堆上有健力寶瓶子、可樂瓶子、純淨水瓶子、塑料袋、瓜皮果殼、剩飯剩菜，而更多的是廢紙。
張婆駝著背，都快彎成“7”字了，李婆弓著腰，將頭貼近地麵。他們就像兩隻吸血蝙蝠一樣，趴在垃圾堆上，又開始虔誠地“淘金”了。
張婆翻撿著紙張，衝李婆說：“你老人家這幾天上哪兒去了？你的臉色怎麼這樣難看，不要太節儉了！”
李婆撿起兩隻潤田水瓶子遞給張婆，說：“你拿著吧！你的兒子和媳婦都沒工作，生活很困難。”
張婆拿起一疊皺巴巴的舊報紙塞給李婆，說“你拿著吧！你的孫子治病花了好多錢，你還要供他上學，也不容易！”
李婆撿起四隻酸奶瓶子遞給張婆，說：“你拿著吧！你一家六口人擠在一間平房裏住，比我更困難。”
張婆拿起三隻健力寶瓶子塞給李婆，說：“你拿著吧！你年紀這麼大，身子又不好，比我更不容易。”
“這些給你吧！”李婆說。
“這些給你吧！”張婆說。
“等我孫子念完書，找到工作後，我再也不撿破爛了。”李婆說。
“等我兒子和媳婦買了商品房後，我也洗手了。”張婆說。
夕陽下山了。她們提著裝滿“戰利品”的蛇皮袋子回家了。
就這樣，張婆和李婆幾乎每天傍晚都會出現在垃圾窖裏。他們的出現就像黃昏出來覓食的黑色幽靈，有損單位形象。單位上的職工見到他們唯恐避之不及。更煩人的是，一次李婆不小心重重地摔倒在垃圾上，半天不能動彈。幸好她沒有生命危險，否則單位也脫不了幹係。為此單位上的領導經常帶人驅趕張婆和李婆，勸他們別撿垃圾。然而他們倆就是不聽，誰又能怎樣呢！
大約三個月後的一天黃昏，夕陽的餘暉照在單位的大院裏，我上毛廁時無意路過垃圾窖，隻見張婆駝著彎成7字的背，像隻孤獨的蝙蝠一樣在垃圾堆下“淘金”。我忽然想起自己好久不見李婆了。
我走近垃圾窖，問張婆“李婆怎麼沒來？”
沒想到，張婆哽咽著說：“她再也不會來了。幾年前她就患了絕症，卻一直瞞著。前幾天她過世了。她可真是個好人啊！”
張婆反反複複嘮叨著類似的話，差點讓我也陪著落淚。就在這時，單位上的領導又帶著人來趕她走了。張婆忙背起蛇皮袋子，笑著說：“別趕了，我就走！”她駝著背，邊說邊走。
她猶如一隻疲倦的蝙蝠，緩緩地消失在黃昏的天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