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歲那年秋天，我在村裏闖大禍了。
那是一個深秋的下午，我獨自上山砍柴。山上又悶又熱，我砍了還不到一捆柴，汗水便濕透了衣衫。我用手不停地揩汗。不久，我的眼睛疼了起來，疼得睜不開。原來，鹹澀的汗水浸入眼睛裏了。我煩躁至極，丟下柴刀，在山林間轉悠。
忽然，我看見林子裏有好幾棵柚樹，樹身細瘦，但長得很高，估計有近10年的樹齡吧。有3棵樹上都掛了果，其中一棵特別高，在臨近樹梢處吊著十多個黃燦燦的大柚子，饞得我直流口水。我頓感口渴難耐。我跑到樹下猛搖樹身，但柚子一個也沒落下來。我去找棍子打柚子，但山上找不到這樣長的棍子。我試著爬樹，但樹枝上長滿了銳刺。萬般無奈，我抓起幾個石頭朝樹上扔去，但一個也沒砸到。
這可如何是好？我頓時靈光一閃，趕忙提來柴刀，朝樹身狠命砍去。連砍數刀，柚樹轟然倒下，金黃的大柚子滾落了一地。
那天下午，我將柚子吃了個夠，差點酸落了牙齒。
然而，三天後，我聽到德興爺滿村罵人，罵得很難聽。“哪個狗銜的短命鬼，到我山上偷摘柚子？你吃了幾個柚子，我不會怪你，可你為什麼要砍樹呀？你跟我說清楚，不然，我跟你沒完——”他的聲音在小村上空久久回蕩。
聽到一向老實巴交的德興爺的罵聲，我深感事態的嚴重。我意識到自己的確太過分了。但我害怕，沒有勇氣向他認錯。我嚇得好幾天不敢出門。然而，德興爺的罵聲並沒有因此停息。相反，他一連幾天經過我的家門前，罵個不休。
我猜想，德興爺一定懷疑上我了。事實證明，就連我的三叔也懷疑上我了。三叔揪住我的耳朵，大聲說：“你去認個錯吧！不然，德興叔每天都會罵人的。”
我嚇懵了，哭著說：“三叔，真的不是我砍的！我發誓——”
三叔搖著頭，失望地走開了。
德興爺也許真的太傷心了，他放出狠話來：“如果村裏再沒有人出來承認，我就將山上的柚樹全部砍掉！不信，就等著瞧！”
我自然不信他會喪失理智，做出這種荒唐事來。
幾天後，我再也沒聽到德興爺的罵聲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我料定，他肯定消了氣，懶得計較了。於是，我又像往日一樣，若無其事地在村裏村外溜達。
這天下午，我又上山去砍柴。來到那片林子裏，我頓時驚呆了。我沒有看到那些又高又瘦的柚子樹，倒看到七八個碗口大的樹樁，樹樁上還溢出油脂樣的液體來，粘粘糊糊的。顯然，柚樹真的被德興爺砍掉了，悲劇就發生在幾天前。
我瞪大眼睛，望著一個個光禿禿的柚樹樁，心裏又悔又恨，淚水順著眼角悄悄地流下來。
多年後，我在城裏上大學。那年清明節前，我到一條冷街上閑逛，看到有人賣柚樹苗。也真是鬼使神差，我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做的壞事，心裏難受極了。我當即買了十來棵柚樹苗，第二天便趕回故鄉。我偷偷將柚樹苗栽在德興爺的山上，以彌補我的罪過。
沒想到，後來那些柚樹苗竟漸漸長大。我不知道德興爺是否知道是我補栽的。因為他70多歲，很少上山了。
時間過得很快。前不久，我回到故鄉，特意到山上看望那些柚樹。我驚喜地看到樹上掛滿了金黃的大柚子，就像我少年時見到的一樣。我總算鬆了口氣，可以心安了。然而，三叔跑來告訴我，德興爺就在半年前去世了。他的墳就在柚樹林附近的山腰上。怎麼會這樣？望著那一棵棵高而瘦的柚樹，枝葉間露著一個個金黃的大柚子，我黯然神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