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知道妻子的哪根神經搭錯了,她竟將多年積下的舊衣和書房裏放不下的舊書足足裝了四蛇皮袋,說是要送給我鄉下的父母。
她還振振有詞地說,舊衣裳,年輕人穿不出去,丟掉又可惜;舊書,家裏放不下,賣給拾荒的又舍不得。
要不是這個理由,我還真不願回鄉下老家。
父母一輩子住在那個名叫雷劈石的偏遠閉塞的小山村,很少進城來。他們說在鄉下住慣了,過不慣城裏生活,生死不願放棄那幾畝薄田。
那是清明後的一個雙休日,我和妻子、女兒決定回老家看看,順便帶上四袋舊衣舊書,擠上了回鄉的汽車。
想不到,父親竟早早守候在鄉間小站。
細雨中,我那滿頭白發的父親穿著我前些年送給他的舊西服,撐著一把舊雨傘,不時朝公路遠處眺望。
下了車,父親幫我挑著四大袋舊衣舊書,朝前帶路。父親累得滿頭冒汗。我要輪換著挑,他說路滑,不讓。
回到那棟破舊低矮的瓦房時,已是掌燈時分。母親早已將鹹魚臘肉、酸菜梗等農家菜擺滿一桌。
吃過晚飯,母親很快收拾好飯桌。
然後,她佝僂著身子,在微弱的燈光下,低著頭剝筍衣。父親指著地上已剝好殼的大半蛇皮袋小竹筍說:“你媽聽說你們要回來,高興得幾夜睡不著覺。前幾天,她就上山拔野竹筍,滿山滿嶺去找,褲子都被荊棘掛爛了,手上還被芭茅葉劃出了血口子。”
我望著母親的手,幾個指甲殼都快剝翻了,用紗布纏著。我心疼地埋怨道:“都快七十歲的人了,您怎麼就是閑不住,非要費那麼大的勁爬山拔筍。現在城裏什麼好吃的買不到,您真是有福不會享呀!”
母親邊剝筍邊說:“家裏沒有什麼好東西帶到城裏去。這竹筍是野生的,城裏花錢都難買到這樣鮮嫩的好筍。”
我說不過母親,隻好幫她一起剝筍衣。
妻子見狀,也上前湊熱鬧。才剝了十幾根,她的手指甲都快翻開了。
她忙把我拉到一邊,不無愧疚地說:“你父母把最好的野竹筍一根根剝出來送給我們,我們卻把舊衣服和舊書送給他們。這怎麼好意思?”
我沉默了好一會,才吞吞吐吐地說:“我父母就是這種人。我上次花幾百元買的新衣服,他們竟一次也沒有穿過,為此還心痛了好幾天,並教訓我說柴多米多日子更多,有錢也要省著花。”
妻子無語了。
次日臨行前,父親塞給我一千元錢。他說:“你買了新房,離單位遠,該買輛摩托了。這是去年家裏賣豬的錢,拿去湊個數吧。”
母親也站在一旁囑咐我:“你在城裏工作,一定要穿得體麵些,別讓人小瞧了。不能穿的衣服也不要扔掉,記著帶回鄉下!”
我真不知說什麼好。
不一會,父親提來那一大袋竹筍,笑著說:“那幾袋舊衣服,我已挑了幾件好的,送給了你明發大伯,他的老婆前年去世了,兒子又讀高中;那些舊書留著沒用,我全送給了村小學的圖書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