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九爺房裏的青玉兒來端熱水的時候,便舔著老臉笑嘻嘻的把事兒給她提了提。
“姑娘,不是老婆子多嘴多舌,府裏雖主子隻有九爺一個,管不住來往的丫頭小子們多呀,那些小兔崽子離了府個個張牙舞爪的耍著九爺的勢要,滿城到處亂竄,指不定就染了那病,帶進了府裏。”
“老婆子也是為著九爺的身體著想,心裏貓抓似的不得安定呢,姑娘,你看我這一張癩蛤蟆似的醜臉,雖心裏為九爺著急,哪裏敢上趕著去他老人家麵前露臉,礙了他的眼啊!”
老婆子討好的看著青玉兒:
“姑娘菩薩心腸,又最得九爺信任,依著老婆子說,全府上下也就隻有你能給他老人家提提醒兒嗎?”
“你個老貨,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是在咒九爺呢?”別看青玉兒長的眉清目秀,仗著她是盛京老太太給派來專門服侍九爺的,便很不把這些人看在眼裏。
青玉兒豎起秀眉:
“九爺用的著你在這兒瞎操心嗎?你也配!”
青玉兒最見不得有人說九爺的不是,即便是為著關心他的由頭,也覺得這灶下的看火婆子根本沒那資格。
好生將那老婆子罵了一頓,青玉兒扭著身段,才解氣離去。
心裏雖惱著那老婆子多事,青玉兒終還是忍不住服侍穆九淨臉的時候,笑著提了一兩句。
穆九拿那深邃似裝滿秋水的眼睛掃了她一眼,她俏臉一紅,又緊張又興奮又害怕,怎麼出的門都不曉得了。
第二日,穆九覺得閑得無聊,也不知怎得,想起了這樁事,他這在金陵住了這些年,那管城的老小兒好似還沒來拜訪過他呢!
這麼一想,穆九便計劃著借著這個由頭去衙門找找樂子。
他隨意歪在榻上,招來青煙。
青煙一進屋,便見他家爺散著長發,鬆著衣袍,一手杵著下巴,慵懶的歪在榻上,便是什麼也不做,已然極盡風流之色。
九爺一雙鳳睛望過來,似含著秋波處處生情,把個青頭愣小子的青煙弄的麵紅耳赤起來。
知道他家九爺長的好,可每每看了還是忍不住臉紅的毛病,青煙私下死死掐了一把大腿,才讓自己保持清醒,他家爺可不是吃素的,不好惹呢!
青煙是打小服侍穆楚寒的,在盛京的時候,他家九爺絕代風華,風采絕世無雙,偏又投身在了一品侯府上,祖母是公主,母上是殿閣大學士秋氏女,上頭幾個哥哥姐姐皆是出色人物,他一出生便受盡萬千寵愛,偏他自開蒙就被送進了宮,得先皇喜愛,與眾皇子同吃同住,盛京哪家權貴不是想方設法的要與他家這位拉扯上點關係啊!
他家這位爺性情極其冷漠,手段極其狠辣,那起子上趕著攀關係的,不是被他冰冷無情的眼神給嚇退,便是被他全不留臉麵,陰狠手段給嚇跑。
自來金陵,青煙越加看不懂這位爺來,也不知從哪日上起,九爺那寒冰似刺骨的眼神突然就給化了,渾身鋒芒盡推,整個人退去生人免近的氣場,變得放蕩不羈、陰晴不定起來,也不見他讀書作詩,也不見他練字作畫,好似突然間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尋著了有趣的樂子,他家爺也會拉著他拍桌大笑,遇著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隨隨便便弄死一兩個人也是有的,這般倒是讓全府上下更加懼怕起他來,生怕一不小心哪裏得罪了這位爺,他就讓人去閻王那兒報道。
金陵活閻王的名頭,便是這樣得來的。
青煙聽了穆九的吩咐,一溜兒往外跑,在外間招呼了幾個小子就去調查金陵有人染時疫這事兒了。
半響功夫不到,青煙就回來把青玉兒、灶下婆子、養花嬤嬤、並那鳴冤枉被打了板子,如今已然不好的人家,連著上陽縣逃來的那家,串葫蘆似的,一個串著一個,上下兩片嘴唇翻飛,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穆九聽了,勾起一抹趣味的笑容,叫了青月兒進來,讓她把府裏的高大夫請過來。
高誌溫也是盛京老太太給派人硬塞給他的,他原本是宮中的禦醫,醫術說不得多了不得,卻也不差,在宮中裝傻充愣,一混就是三十年,臨了卻被穆家老祖宗,皇家輩分最高的公主給瞧上了,穆家三女進宮封了貴妃,極得皇帝寵愛,公主花白著頭發,顫巍巍得便跑去年輕皇帝麵前哭訴道:
“小九年輕不懂事,犯下了大罪,得皇上憐憫,給了那不爭氣的東西一條生路。”老公主做起戲來,淚眼婆娑的,好不可憐:
“如今,他也在那金陵呆了好些年了,想來也知道錯了,看在您平日喊我一聲姑婆的份兒上,他身上好歹也流著一絲皇家血脈,老婆子不奢望您能赦免他,讓他回盛京來。”
老公主哭得淚人一般:
“但那金陵聽說濕氣重,瘴氣多,全不是人能呆的地方,小九在那兒呆了幾年,如今性情大變,怕是給中了那瘴氣的毒了,既然皇帝你當年能保他一命,如今也請看在我這張老臉的份上,給賜個禦醫,給他瞧瞧去吧…。”
這般,高誌溫就被皇帝欽點著讓穆老太太帶了回去,第二日就給送去了金陵的路上。
當初說的是穆家這位排行第九的爺,身子不太好,讓他去瞧瞧,把他醫治好了,便回盛京去。
不想,高誌溫到了金陵一瞧,穆家這位九爺活蹦亂跳的,哪有一點病得樣子,當下,高誌溫覺得自己受了欺騙,就鬧著要回盛京去。
不想接了盛京信兒的管家跑來,冷冷一番譏諷,臨了告訴他,這輩子,好好待在金陵,哪兒也蹦想去,他要敢私自出一步穆府,他盛京的妻兒老小可就沒甚好日子過了。
“眼下咱九爺是好好子的,但一年到頭,免不得會得個頭痛傷風的,那便是您老的用處了。”
管家甩著臉子,根本不把他這皇宮欽點的禦醫放在眼裏:
“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意思,你老最好想想明白,趁早歇了要走的心思。”
就這樣,高誌溫便在金陵穆府住下了。
越是相處,他越是覺得金陵這位小爺不是好惹的主兒,喜怒不定,又殘暴不仁,說殺人就殺人,半點不把王法放在心裏,你瞧著他今日對你笑眯眯的,改日你惹了他不高興,他才不關情誼不情誼,打板子打在你身上,打得你死去活來,他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還有閑情調茶。
真是讓人如履薄冰啊!
今兒聽說這位爺要找他,高誌溫便換了衣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趕緊的去了,讓這位爺等的久了,怕他不高興了哩!
“高禦醫,你本事大,你瞧瞧,那人是不是得的時疫死的?”
就這空擋兒,青煙已經帶人闖入家去,把哪家得病快死的男人抬了來,那男人驟然恐懼,又拚命掙紮,在半道兒上就咽了氣。
穆楚寒還是沒個正行兒,歪在榻上,指著離他遠遠的那具死屍。
高誌溫上前查看了一番,確實是時疫不假,很像暑熱疫,又比暑熱疫厲害些。他臉色一下就慎重起來,讓圍著的青煙幾人趕緊退開身:
“九爺,這時疫可是會傳染的,還是趕緊把屍體焚燒了吧!”
青煙幾人聽說要傳染,嚇得臉色發白,他剛剛還去翻看了那男人的眼睛呢!
高誌溫一副心思重重,老臉的褶子都皺起來:
“金陵什麼時候爆發時疫了啊?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見官府通告啊?九爺,要不,你還是去別的地兒躲躲去?”
管家原本也被高誌溫一番言論嚇得不輕,要是九爺不慎染了病,看這一府上下的也全都別想活了。
一聽這高禦醫叫九爺去別的地方躲時疫,管家一顆老心都提起來了,誰不知道皇帝一道聖旨把九爺一輩子困在了金陵啊,這老混蛋,竟是糊塗的去戳九爺的傷疤。
他要自己找死,可別連累他們呀!
怕九爺心中不痛快,翻臉。
管家連忙給高誌溫使眼色,問道:
“高禦醫,你可有什麼法子醫治這時疫沒有?”
“這…。古來時疫最不好醫治,況且,我看這……。”高誌溫還真沒有把握,他在皇宮養尊處優的,上哪兒去接觸時疫去,頂多也是在醫書上看過。
這都好多年沒聽說發過時疫了。
“高禦醫。”穆楚寒驟然一開口,把眾人嚇了一跳,隻見他撩了一下頭發,正坐起來,一雙狹長自帶桃花豔色的眸子驟然冷下來:
“你是宮裏的老人兒了,可別給爺掩著藏著的,小小一個時疫就把你難住了,你還當的什麼禦醫?!”
“這般沒用,不如趁早抹了脖子,別給禦醫這名頭丟人!”
高誌溫駭的瑟瑟發抖,這位活閻王不是要對他下毒手吧?他求救的看向旁邊的管家,管家低著頭死盯著地板,好似地板上開著朵多好看的花一般,就是不抬頭。
“那個…。九爺,容我在想想辦法……”高誌溫擦了擦突然冒出來的汗水。
“就在這兒想吧!”又是一道高高在上,冰涼的語氣。
高誌溫心裏實在害怕的緊,隻覺得屋裏的空氣都快沒了,呼吸不順暢起來,管家盯著地板一動不動,像化成了一個人石,青煙幾人也沒人敢替他開口。
看來,在這活閻王的威逼之下,他隻能靠他自己了。
高誌溫腦子飛快的轉動,一個個的藥方從腦中劃過,前半生讀的那些醫術,同行平時交流的經驗…。
人在極限的情況下,腦子要麼特別不好使,要麼就特別好使,幸好高誌溫屬於後者,這還真讓他想到了一條,迫不及待的開口:
“九爺,有了,我似乎在哪本古籍上看到過,說是生石膏能治熱病。”
高誌溫舔著嘴唇,興奮的道:
“眼下正屬酷暑,這樁時疫多半可能是由熱病引起的,或許可以一試。”
穆楚寒點頭:
“那便試試吧!”
前頭說到老媽子的兒子吊著一口氣,突然被闖進來的幾個青頭小子把兒子給搶走了,正和她兒媳婦急的團團轉,不想法子還沒想出來,這幾人又來了,這回也是啥話也不說,直接闖進來,把她孫子也給搶走。
頓時氣老媽子一個俯仰,摔倒在地上。
她兒媳婦跑出去死死抱住一個小子的褲腿,這小子脫不開身,便踹了那媳婦子一腳,沒好氣的道:
“咱是穆府的人,抬了你家兒子去治病呢,你別不知好歹的攔著。”
高誌溫用生石膏沏了水,用勺子挑掉表麵那層膜,隻倒了中間的清水出來,親自給那孩童灌了下去,一日三次,一連三天,那孩童還真倒精神起來,也能開口要吃喝了,隻是身體依舊軟綿綿的,不說他的時疫是全給醫治好,說好了個七七八八也是不差的。
隻餘下這幾分卻怎麼都不見效,高誌溫想著,怕光用生石膏一樣是不行的,卻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別的招來,隻得慢慢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