蝦都快下市了,還賣八塊錢一盤。我和黑七一直是各取所需,分工明確。黑七要是買龍蝦,我就買啤酒。黑七要是買啤酒,我就買龍蝦。一點都不扯皮。那一天黑七已經喝掉了五瓶啤酒,龍蝦才吃掉了一盤。我說黑七你不能這麼喝,那天其實是黑七買的啤酒,我完全可以不管。但黑七那天喝酒的架勢,像是個剛出牢的酒鬼,咕咚下去一口,爾後就跑著上廁所。屁股剛坐穩,又是咕咚一口。我知道黑七心裏一定有事,不然黑七他也舍不得這麼喝。
黑七又說,幹完這一次,老子再也不幹了。這個賤貨!黑七的手裏捉著隻龍蝦,話音剛落,黑七就把龍蝦整個地塞進了嘴裏,哢嚓哢嚓了幾聲,黑七才吐出了龍蝦殼。
我想黑七受到的刺激真是太大了,任是什麼事,都能想起自己的老婆。老子就是去死,也不受這個窩囊氣了!黑七又狠狠地吐出一個龍蝦殼。我再次嚇了一跳。這個死黑七,一天到晚就想著死,搞得我都有些灰心了。我進城還不到兩個月,好日子還沒有開始,就被這個想死的人,給弄得一點信心都沒了。
但這一次黑七接下的活,似乎總也幹不完。黑七總是心不在焉的,磨磨蹭蹭的,一會兒是抽煙,一會兒是點火。這下不用點火了,可又幹不成什麼活。
黑七的口哨終於不吹了。準確點說,是風忽然就小了。風一小,我們就準備開始幹活。
黑七從身後抽出了刷子,又看了看手表。我看天還早,就也拿出了自己的刷子。我們的刷子和你們的刷子不完全一樣,我們的刷子比較沉,上麵紮著棕毛,好一點的,大約有兩斤。也比你們家用的刷子要大,我們的刷子掃一把,大約會有二兩重的灰塵紛紛下落。
之後的工作我本應該多說幾句,畢竟這些事,你們都沒有近距離地觀察過。但為了不讓更多的人來搶我的飯碗,我還是不準備多嗦。要知道,為了學到這項技術,剛進城的時候,我給那個胖胖的張老板交了兩百元的培訓費,本來是要四百的,最後還是黑七幫我說了情,才免去了一半。黑七其實也可以在實踐中教我,但那個胖胖的張老板說,這要是出了事,算你還是算我?張老板這話一出,我就嚇得打了個哆嗦,我就乖乖地交了培訓費,聽了一天課。因此基於上述原因,我就隻能遺憾地繞開這一節,接著說那天五點鍾之後的事了。
那天五點鍾之後,黑七又開始抽煙了。我說過了,風這時候已經小了下來,因此黑七哢噠了兩聲,幾乎沒費什麼大勁,又把香煙給點著了。黑七狠狠地吸了一口之後,把香煙遞給了我。我很想親自用打火機點,但黑七就是不肯把打火機遞給我,我就隻好退而求其次了。
嘴裏一叼上煙,一隻手就得彈彈煙灰什麼的,另一隻手就不能再幹活了。我和黑七就有一搭沒一搭地扯淡,黑七扯來扯去,又扯到蘇丹紅身上去了。黑七說,不幹了,老子再也不幹了!好歹還有一畝三分地呢,是啵?黑七一說起蘇丹紅,我就感同身受,備受折磨,日子也變得非常漫長,一眼望不到頭的樣子,讓我信心盡失,無比難過。我被黑七弄得沒有絲毫辦法,就附和著他說,好的,我們都不幹了,家裏的日子又不是不能過!
黑七說,是啊,是能過,看你怎麼過。
黑七這話讓我失去的信心重新鼓蕩了起來。我接過黑七的話茬,底氣實足地說,咱們好歹還有個一畝三分地呢,這幫鳥人要是下崗了,他們有什麼?掃地的掃地,洗碗的洗碗,咱們何苦要跑來受這個鳥罪呢?要不咱們明天就回啵,黑七哥?
得把這個洗完,黑七大口大口地吞著香煙,好半天才說,馬多,把這個洗完。
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必要非得把這個洗完,大不了我們不要錢就是了,不要這幾個錢,日子還不是照樣過?我想黑七嘴上說回家種田,心裏未必真的樂意,就“將”了黑七一軍說,你真舍得走?洗完就走?
走!黑七說,幹嗎不走?洗完就走!
真走?我還是不放心黑七,心裏卻已經定下了走的打算。
黑七長長地噴出一口煙,慢騰騰地說,不知道她肯不肯走?
誰走?我疑惑地看著黑七,不明白黑七究竟在想些什麼。
黑七看了看我,不明所以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