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五月的銅像 鍾求是(2)(3 / 3)

眼下這個女人,仍然飄飄的,妙妙的,把全村女人的好眼好鼻拿出來,再加起來,也不一定比得上的。怪不得城裏人管她叫天使。天使應當是該有的都有著,該好的都好著。可現在,女人的右邊斷了臂,自己的目光在那個地方老是撲空。不用說,這條胳膊對女人很重要。伸出去,能摘花采葉。抬起來,能修理臉麵。有的時候,還要柔柔地放在男人胸膛上呢。這樣想著,登鎖忍不住又看了女人一眼。他看到女人臉上有些哀哀的東西。

登鎖心裏難受起來。他舉起瓶子,把剩下的啤酒慢慢倒進喉嚨。他想打個嗝,嘴巴張一下,發出來的卻是一句罵,你他媽造孽呀!他站起來,走到女人背後,一把摟住她的身子。他的心裏忽然有點酸酸的,又有點暖暖的。

過一會兒,登鎖鬆開女人,拿回床上的那條胳膊,往她右邊比劃。他想接回胳膊。他琢磨許久,沒別的辦法,隻能用布條包紮。他彎了身開始翻找,很快找到一條紅色破背心,噗地撕下一條,然後架好胳膊,使力綁住斷裂處。

現在,女人又長出了胳膊,隻是有些垂,看上去受了傷的樣子,紅的布條則像染了血。登鎖坐回床沿,不說話。瞧一眼女人,女人也不說話。登鎖覺得,女人心裏是又高興又不高興的。高興,是明白他心疼她,讓她身子變周全了。不高興,是因為他到底弄傷了她,她身上有了痛處。登鎖想,我不該再虧欠她了,我得把她送回去。這個念頭一起,他以為自己會吃一驚,但他沒有。既然不再傷她,總不能讓她老在家裏待著。

登鎖踏實了,似乎心裏飄著的東西有了著落。同時,躲著的困乏趁機泛上來。他往後一仰,眼皮彈幾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夜沉到一半時,登鎖又用被單裹住銅像,橫在自行車後座,推著車把往外走。先經過的兩條小街,因燈光暗淡,有人迎麵走過的當兒,還看一眼車後座的東西。進到大街上,眼裏亮敞了,反而沒人去留意他和車子了。登鎖想,再用半個小鍾頭,把銅像往原來的地方一放,事情就算過去了。這幾天耽誤的時間,就當作不小心弄丟了,日後使使勁給補回來。

路麵上站著一長溜街燈,燈光是橘子色的。橘子色的燈光把登鎖和車子銅像一塊兒投在地上。登鎖看著影子們一會兒變濃一會兒變淡,一邊在心裏催自己走快些。走著走著,突然“啪”的一聲響把登鎖嚇一跳。低頭一看,車胎爆了。登鎖定在那裏,不知怎麼辦好。過了幾秒鍾,他回過神來:這是在街上,不能不走的。他端著車把,使勁往前掙。車輪澀澀的,發出沉悶的聲音。走了十多米,車子吃力地一斜,銅像落在地上。

旁邊人行道上走著一對年輕男女。他們手捏著手,心裏正甜著,忽然見旁側有一民工摔了東西,樣子惱惱的,忍不住發一聲笑。笑過了,本來應接著往前走,那小夥子卻發了善心,奔過去要幫民工的忙。姑娘隻好跟上去。

小夥子看看民工,木著身子在發愣。小夥子說,別傻著呀!說著徑自摟了地上東西往上提,東西沒提起來,自己差點摔一跤。小夥子衝姑娘笑笑,不好意思地說,挺沉的。這時姑娘見地上還擱著一樣小東西,就蹲身撿起。她瞧了瞧,稀奇地說,是手臂呢。小夥子吃一驚,湊過去一看,說什麼手臂呀,是銅的。姑娘說,銅的也是手臂嘛。小夥了似乎想起什麼,彎身去剝被單,剝了幾下,露出一顆女人腦袋。小夥子研究著說,這是不是報上說的街心天使?姑娘說,不會吧,天使躺在這裏幹什麼呀?他們疑問地抬起頭,看到了一張驚慌的臉。

登鎖轉身就跑。他一跑,抓賊的叫喊聲在後麵響起。一輛出租車輕輕開過,掉個頭,攔在他的前麵。又一輛出租車跟上來,堵在他的一側。剛才不搭理他的出租車們,現在約好似的圍聚過來。喇叭聲一聲跟著一聲,喧鬧成一片,同時雪亮的燈光齊刷刷打在登鎖身上,釘住了他。

登鎖硬了身子站著,眼睛被晃得無法彈開。他抬起手,亂亂地擋住了臉。

兩天後,《都市早報》在社會版登載了題為“天使變成維納斯,市民勇擒盜竊犯”的詳細報道。為了引人注目,又在頭版做了導讀提示。提示文字稱:自街心天使被盜後,公共場所的治安成了市民們議論的話題。警方從調查全市各廢品收購點入手,獲得重要線索,基本鎖定不法分子的落腳方位。在此情形下,不法分子倉皇出逃,企圖轉移銅像,不想被警惕的市民發覺,上演了見義勇為的感人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