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包工頭要像鳥一樣飛翔 孫春平(2)(1 / 3)

這要在平時,有人敢在大當家的麵前撒野,又故意毀壞物品,高濟軍早就跳起腳來罵娘撅祖宗了,並當即宣布懲罰事宜,直到喝罵讓誰滾蛋。可今天不行,今天稍有不慎就叫火上澆油,激憤的人們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出來,不能支付工錢本來就有包工頭的短處,再加上昨天夜裏做下的那不是人的事,人們借題發揮,能把他活撕巴生嚼了。高濟軍沉著臉,不吭聲,眼睛望著腳下破碎的鏡片。鏡片裏倒映著窗外工廠裏的一根大煙筒,那煙筒是紅磚砌的,足有十幾層樓高。前些天,電視裏播一條新聞,說一個想輕生的女子站到了八層樓的樓頂上,招惹得數千市民圍觀,聞訊趕來的警察們一邊用電喇叭勸說,一邊暗暗派人攀上樓頂,及時救下了那個女子。當時大家看新聞,有人撇嘴說,這叫養孩子不叫養孩子,嚇(下)人呢,要是真想死,上什麼樓頂,爬廠裏的大煙筒啊,上去了,想啥時跳啥時跳,除非警察長膀兒會飛。說得大家都笑。想到這個事,高濟軍心頭不由一動,一個破釜沉舟的大膽設想油然而生。高濟軍說:“工錢的事,你們急,我就不急呀?為了支付大家這幾個月的吃喝,還有那些侍候這個爺那個爺的應酬,我把自個兒腰包裏的血本兒都搭進去好幾萬了,這話我跟誰說去?你們盼著帶回票子回家過團圓年,我沒家呀?我不想過年呀?這些天,我沒頭蒼蠅似的東撞西找,幹啥去了?還不是就想找到朱老板讓他趕快給大家開工錢。那東西人不照麵,電話不接,手機又不開。昨天,我在冰天雪地裏守在朱老板包養的一個二奶家門外,從過晌一直等到入夜,還真把那東西堵到了,死拉硬拽地把他拖進一家飯店喝酒。你們猜那東西怎麼說?他說工程沒完,不經過最後驗收絕不能給工錢。我說工程沒按原計劃完成不能怪我們,合同上早就說好的,料是他負責,工是我負責,臘月前交工,可他們進料耽誤了工期,一誤就十天半月的,我們停工待料的損失還沒找他算呢。那東西不講理,死咬著歪理不鬆口,嘴裏還不幹不淨的。我當時借著酒勁,就想收拾他狗日的,要不是有人死拉著,酒瓶子早砸他腦袋上去了。你們說,還讓我怎麼辦?”人們沉默了,高濟軍說的有實也有虛,而且實多虛少,大當家的也確有他的難處。鄉下人進城,就是低了三輩,不是孫子也得裝孫子呀!

陳曉琴察覺到了人們目光中的溫軟與退讓,不由冷冷哼道:“你少跑回來報委屈。是不是你在外頭窩囊了,就跑回窩裏耍光棍?你吃人飯不拉人屎還有理了?”

高濟軍情知理短,也聽得出那罵得賊唬拉惡狠的話裏的具體指向,嘴巴上卻還要裝硬裝糊塗:“我,我……陳曉琴,你可別在我麵前倚仗著什麼,我姓高的不吃這套!你跟我說清楚,我,我怎麼不……不拉人屎了?”

陳曉琴柳眉陡聳:“你怎麼不拉人屎你知道,還非讓我說出來呀?”

李月梅突然掀被而起,衝著高濟軍吼:“高濟軍,你不給我們開工錢就不行!老板欠你的,我們不欠你的!”捂在被子裏的李月梅這是怕陳曉琴一時氣急再說出什麼,隻好挺身而出了。李月梅的突然出擊,似在高濟軍的軟肋處砸了重重一拳。高濟軍氣短了,無力還擊,也不敢還擊。

楞奎響應:“對,豆鼠子騎兔子,一馬(碼)是一馬(碼),你少跟我們繞!朱老板欠你的,你去跟他要;你該我們的,不給就不行!三天之內,你再不給我們一個正經回話,你看我敢不敢砸,敢不敢燒!”

事情逼到這個分兒上,看來那個瞬息之間形成的設想隻有變成驚天動地的舉動,才能渡過難關了。高濟軍聳聳肩胛,把披在身上的皮夾克抖了抖,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一邊走一邊說:“用不了三天,今天天黑前我掏不出票子,用不著你們動手,我砸,我燒,行了吧?”高濟軍的話說得挺平靜,表情也不見什麼張揚,但輕輕一語出口,還似一聲炸雷,把人們都震住了。大家大眼盯小眼地對望著,一時辨不清這話裏的確切含義,怔怔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高濟軍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車轉身,再一次把那張百元票子遞過來:“二狗子,去給我買瓶酒,要高度的,再稱二斤豬頭肉。快去快回。大成子,你那雙翻毛棉皮鞋厚實,送我屋裏來。福頭,把你那頂狗皮帽子和大棉手悶子也送過來。”

大當家的要唱什麼戲?人們越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一個鍾頭後,緊閉的房門打開,高濟軍口吐酒氣,滿嘴油光地走出來,一身北邊大山裏的老客裝束,頭扣狗皮帽,腳蹬翻毛鞋,手戴棉手悶,皮夾克外又罩了件羽絨衣,臃臃腫腫的全沒了往日的利整。高濟軍麵無表情,在眾人目光的注視下大踏步往外走,在快出大門時,二狗子追上幾步,小心地問:“二哥,你這是去哪呀?”高濟軍的回答如冰砣子一樣冷,如鐵疙瘩一樣硬:“等著給我收屍。”說完就推開大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