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城市裏的一棵莊稼 李鐵(3)(3 / 3)

你……你胡說什麼?小杜本來天生大嗓門,可這會兒聲音卻變得又低又輕。

我沒胡說,我說的是實話。崔喜寸步不讓,聲音也越來越高,她說,你不是和寶東在修理部逗得挺歡嗎?這會兒怎麼蔫了。瞪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比臉蛋我不比你黑,比膽量我比你還大呢!我敢和寶東在莊稼地裏做,那莊稼也是有感覺有眼睛的,那莊稼一棵挨著一棵,比這商店裏的人還多呢!請問你敢在這商店裏當著這些人的麵和男人做嗎?

崔喜的話已經引起了一些顧客的注意,有人開始向這邊靠攏,櫃台裏的店員也都瞪大眼睛,朝這邊望過來。小杜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她用求饒的口氣說,姑奶奶,你看看這是什麼場所,你給我留點麵子吧,我服了你還不行嗎?

你服我沒用,我家寶東不服我呀。崔喜說。

以後你家寶東就是用八台大轎抬我,我也不去他那修車了。小杜哭喪著臉說。

崔喜見狀得意地笑了,她見好就收,低下頭親了一下兒子的臉,然後抱緊兒子,在一片驚愕的目光中款款離去。

這之後崔喜又去了一趟吳姐的飯店,她如法炮製,依然得勝而歸。她覺得她把一些有害的苗頭都掐死在萌芽狀態中了。

崔喜抱著兒子來到寶東的修理部,經過精心籌劃,主動出擊,崔喜覺得是該檢驗成果的時候了。她找了個小板凳坐到修理部門前的一塊空地上,用意味深長的眼光看著寶東忙來忙去。寶東顯然對她的到來有些反感。

這裏又是風又是土的,你帶兒子到這來幹什麼?寶東用埋怨的口氣說。

這裏風涼,坐這總比悶在屋裏強。崔喜說。

耽誤了我的生意,賺不到錢了,可就沒這麼悠閑的日子過了。寶東說。

崔喜當然聽得出寶東的弦外之音,她清楚自己的處境和地位,她的確是個吃閑飯的,一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低人一等。她沒有接寶東的茬兒,她沉默了,她的確需要靜下來思考一些東西。

寶東並不和崔喜多講什麼,他覺得自己已經言簡意賅地表明了對崔喜到來的不滿。他開始專心致誌地修理一輛摩托車,小鎖站在一旁給他打下手,大春則趁著這個機會湊到崔喜跟前,陪她聊上幾句。

嫂子,我師傅的手藝可棒了,來修過車的人都這麼說。大春說。

崔喜勉強笑了笑,她沒有吭聲。

瞧他多白呀,一看就是個城裏娃。大春衝著崔喜懷裏的孩子做了個鬼臉。

崔喜依然沒接茬兒,她隻是就勢親了一下兒子的腮幫。

嫂子,你們城裏女人就是洋氣,不像我們鄉下女人那樣,怎麼打扮都帶著土腥味兒。大春說。

是嗎?崔喜順嘴問道。

當然是了,就說嫂子你吧,你不怎麼打扮,可一看就是城裏人。大春說。

崔喜微微一笑,沒有吭聲。

等我跟師傅學成手藝,就回鄉下也開一個修車部。大春說。

以後再到修理部來,能陪崔喜聊上幾句的依然隻有大春。寶東總是不停地幹活,以忙碌為借口來冷落她。其實崔喜隻去了三次,數量雖不多,但已經達到了預期的效果。通過觀察她發現已經沒有女人和寶東拉拉扯扯了,對此崔喜很得意也很滿意,她知道適可而止的道理。不等寶東忍無可忍地攆她,她自己就退了。

閑在家裏,崔喜感受最深的是寂寞。在鄉下的時候,家裏似乎永遠都是熱鬧的,就是在一望無際的田野裏幹活,寂寞也不會找上她來,因為在不算太遠的地方,總會有和她一樣在幹活的人張望著她,主動和她打招呼。進城以後,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拉大了,她總弄不明白,在密密麻麻到處都是人的城市裏,人們為什麼偏偏要躲開人,要為自己穿上一件厚厚的甲呢?

好在崔喜還是有事可做的,那就是對寶東常備不懈的監督。為此她又一次去找洪姐,仍然希望能從她那裏得到一些有關寶東的情況。站在洪姐的攤床前,她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嗑著葵花子,聊著聊著就切入主題了。崔喜說洪姐你又去寶東那裏了嗎?洪姐說去了,她就會接著問,你是不是又發現什麼不正常的情況了。起初洪姐還能認真回答,問得多了,洪姐就笑而不答了。崔喜問她為什麼不答,她說我看出你的問題來了,崔喜就問什麼問題,洪姐說你把你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寶東身上了,你不覺得這樣很累嗎?

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崔喜問。

我看也對也不對。洪姐說,你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寶東身上,說明你對他一往情深,這應該是對的。可是你卻因此喪失了你自己,寶東成了你全部的精神生活,我問你,屬於你自己的生活是什麼呢?

崔喜沉默了,洪姐的話像一根鋼針,一下子紮在了她心裏最脆弱的地方。或者說洪姐說出了她潛意識裏早就有的,但她自己卻說不出來的東西。

作為另一種維護,崔喜開始對寶東體貼入微。她懂得一張一弛的道理,有的時候女人的溫柔要比監督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