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舉目山河事已非,朝臣零落老臣稀。
君王骨肉也離別,贏得羈魂夢裏歸。
話說那八個解差在外麵睡著,忽聽得賈似道大叫了幾聲,從睡夢中驚醒。
大家靜耳再聽時,卻又沒有聲音了,心中好不疑惑,便大叫道:“鄭解官,鄭解官!”叫了幾聲,並不見答應。大家沒奈何,隻得爬起來,乘著月色,走進來看時,隻見正殿石桌上放著一個包裹;走到西邊破房門口,伸頭張了一張,卻是黑洞洞的看得不大清楚;再走到東邊破房來看時,此時正是十月中旬天氣,那一輪斜月從破簾裏照進來,照得東邊房裏前半間如同白晝,有一個解差搶前先走到房門口一看,隻嚇得“哎呀”一聲,倒退了幾步。眾人也吃了一驚,停住腳步,問道:“怎麼樣?”那個解差道:“那姓賈的不曉得被哪個殺死了,屍首倒在地下,頭卻落在一邊,滿地都是鮮血,好不怕人。”
眾人聽了,齊道:“我道什麼,原來是姓賈的被人殺死了,這倒沒什麼可怕,我們且去看看。”說著,大家大著膽子走進去看時,果然見牆腳下擱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階上卻躺著一個屍首,胸前還斜插了一把明亮亮的鋼刀,足有一尺多長。大家看了,不覺寒毛倒豎起來,有幾個膽大點,便走過去把那顆人頭踢轉來一看,正是賈似道;再看那屍首時,頸上卻還有一顆頭顱,便大叫道:“這個屍首不是姓賈的,你看他頸上還有一顆頭顱,隻怕是鄭解官哩。”有一個眼靈的便叫道:“不錯,是鄭解官了,你們不記得他穿的這衣服嗎?”大家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便走近前,蹲下身去細看時,正是鄭虎臣。忽聽得一個又叫道:“那榻上不是一個沒頭的屍首嗎?”大家抬頭看時,見榻上果然躺著一個沒頭屍首,正是賈似道。當下大家周圍又看了一遍,便退出來,紛紛猜度,都想不出被什麼人殺了,沒奈何,隻得把包裹等物拿進來,大家在正殿上席地圍坐著,守到天亮,再去報官。此時大家才記起那角公文還在鄭虎臣身邊,不曉得有失沒有,連忙把石桌上那個包裹打開來看時,幸虧公文還在裏麵。當下八個解差分四個人守著,叫四個拿了公文先去尋了本處地保,帶著到龍溪縣去報去了。那龍溪縣知縣聽說是犯官故丞相賈似道和解官會稽縣尉鄭虎臣被賊殺了,這樣一件大案情,把那知縣官嚇得魂不附體,連忙帶了仵作人等打轎向那破廟裏來驗屍。到得廟前下轎,解差們接了進去,當下仵作驗了傷痕,說那榻上的屍首是被人殺死的,那階前的屍首象是自己刺死的,隻有胸前一刀,此外並無傷痕,那知縣官便問了解差們幾句,說是鄭虎臣平日與賈似道有仇沒有?解差們卻都不曉得。
那知縣官正在躊躇無策,忽見仵作向鄭虎臣衣服裏搜出一張紙來,染得血跡模糊,上頭寫著一行字。仵作呈了上來,那知縣官接過來一看,見上麵寫著四句四言詩道:
為父複仇,為國誅奸。含笑一死,忠孝兩全。
那知縣官看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原來是鄭虎臣為父複仇,把賈似道殺了,自知罪重,便行自盡。如今既然有了這首詩,這案就容易了結了。”當時把這首詩藏好,卻叫地保把兩個屍身先行殮入棺,便打道回衙。
一麵先複了一角公文,打發解差們回去;一麵修了詳稟,把那首詩也貼在稟後,連夜送了上去。上台接了這稟,見案情重大,當即上了一本奏疏,連那首詩也夾在裏麵奏了上去。那帝顯見了這奏,吃驚不小,便問朝臣:“這鄭虎臣之父與賈似道有什麼深仇?”朝臣都不曉得。帝顯隻是歎息不已,怎奈鄭虎臣已自盡身死,便也無可奈何,隻下詔命龍溪縣把賈似道靈柩送回他故鄉罷了。那朝野臣民得知這個事情,沒一個不稱痛快,卻恨不曉得鄭虎臣和他如何結下這深仇。此時隻有朝中幾個大臣,是賈似道舊時心腹的,曉得鄭虎臣之父鄭某從前係被賈似道誣了,把他竄在遠州,後來竟死在異鄉的,卻不肯說出來。他們又見賈似道死了,未免兔死狐悲,卻也不敢露出神色,恐被人得知,這也不在話下。
卻說那張世傑自從焦山敗績之後,退屯圌山,上疏請續兵再舉,朝中大臣卻置之不問。那元軍大將阿珠見宋軍敗去之後,並不興師再來報複,曉得他已經喪了元氣了,便放膽進軍,來圍揚州。那揚州守臣李庭芝是深嫻將略的,他見元軍來圍城,便日夜守禦,與士卒同甘苦,把個揚州城守得十分嚴密。阿珠攻了半個月之久,無縫可乘,好不焦急。此時城中已經食盡,死亡相繼,看看破在旦夕,那阿珠正想築長圍以困之,忽然卻被元軍大帥巴延調了去,這揚州之圍才僥幸解了。
卻說那巴延招了阿珠前去,原來卻大會諸路兵馬,分為三道渡江東下,命阿樓罕、鄂羅齊兩人領了右軍十萬人馬,由建康出廣德四安鎮,趨獨鬆關而來;董文炳、薑衛兩人領了左軍十萬人馬,出江渡海取道江陰,趨華亭而來;巴延自己和安塔海兩人將了中軍二十萬人馬,向常州殺來。先說巴延到了常州,那常州守將便連忙寫下軍書,飛向鄰郡求救。此時文天祥正在平江,得了這緊急軍書,便遣了兩員勇將,一名尹玉,一名麻士龍,和陳宜中遣來的兩員將官朱華、張全四個人,領了四千驍騎,火速去救常州。那四人領了將令,帶領人馬,星夜飛奔常州而來。不一日得了虞橋地方,早已遇見了元軍,麻士龍便奮勇直前迎戰,怎奈眾寡不敵,麻士龍竟戰歿於軍。那尹玉仍舊是舍死忘生的轉戰而前,一連戰了數日,直進到五牧地方,前後也不知殺傷了多少元兵,自己手下卻也隻剩五百餘殘兵了,那元兵卻越殺越多,四麵重重圍來。尹玉也曉得無濟於事了,便收集了五百餘名殘兵,奮勇再鬥,又血戰了一夜,尹玉手刃了元兵數十名,才力竭而亡,那手下殘兵也一個個都力戰而死,沒有一個投降。那朱華、張全兩人,卻是開戰的時候就逃得不知去向了。可憐那常州軍士眼巴巴的望了幾日,不見一個救兵到來,便力竭城陷。巴延帶了兵士進城,任意誅戮,隻殺得雞犬不留。那知常州事姚訔,自盡死節;通判陳炤,巷戰而亡;都統王安節,被元軍所執,罵賊不屈,遂被害。此時劉師勇原來也在常州,見城已破,便帶了數騎衝出重圍,逃向平江而來。見了文天祥,哭訴了一番。文天祥聽說,連忙出令,吩咐將校小心守城,準備著元軍要來了。那一日,文天祥忽奉到一道詔書,說是元將阿樓罕陷了廣德軍四安鎮,召文天祥火速將兵入衛。文天祥雖然曉得元兵刻日要到平江,怎奈臨安帝都要緊,隻得舍了平江,帶了劉師勇,領著兵馬星夜奔馳臨安而來。過了幾日,巴延果然領了大軍到平江城下,那平江通判王矩之、都統王邦傑兩人,率性不等他圍城,便開門迎降了。哪裏曉得此時張世傑在圌山,因見時勢日急,文天祥又入衛臨安,元人大軍卻向平江殺來,深恐平江有失,便領了兵馬星夜奔向平江來救。才走到半路,卻聽得平江通判已開門迎降了,隻氣得他怒發衝冠,恨恨而返,便也領了將士入衛臨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