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冬天不遠處(1 / 3)

張秦北

立夏前一陣,天變得奇冷。我從櫃子翻出羊毛衫、毛褲,一件件往身上加。

已經不能再加了,再加就有點“過”,就像我們平常導演節目說某演員的表演不夠含蓄。我懷疑自己的感覺有點神經,可明明是氣候和季節脫了臼。

今天5月6日,台曆上寫著:今日立夏,8時27分。

早上起來,推開門急去看天。天很古,是那種放了原子彈的顏色,濃重的黑雲裹著淡淡的紫紅,搭配在一起,很難用色譜學的知識來表達。我想起老百姓說的“屁紅”,天幹冷幹冷。看樣子不知要下雪還是要下雨?可是什麼也沒有下。

我冷得直抖,穿著毛衣跟沒穿一樣。不能再猶豫了,我返回宿舍決計要再加些衣服。

我進辦公室局長就進來了,他用驚愕的眼光瞄我一下,說:“小李子,至於嗎?現在是夏天,沒點撐頭!”他的聲音依然很宏大,從他宏大的身體的胸腔發出來,絲毫不受冷空氣幹擾。而我從頭到腳能縮的部位,都縮得很徹底;能藏的皮膚,也藏得差不多,豎著大衣領,弓著腰,像隻凍得可憐的小貓。

我有點不好意思,低著頭。

我有勇氣抬起頭看他,是想起了他的綽號。

那是在一次飯局上,他照例吃得很饕餮,不論是白色的、紅色的、其他色的酒,他都能大杯大杯地喝,不論酸的、甜的什麼味的萊,他都能吃得津津有味。一般人喝過酒就不吃飯了,吃也是象征性的,而他照吃不誤,別人在飯桌上說多髒的話他也能吃。他說:肉裏頭除了人肉不吃,啥肉都吃。

不過他不會劃拳。喝酒時無論他打關還是應關,統統吆雀。就是嘴裏“噓”一聲哨作為號令,一隻手的五指出一個指頭,大拇指壓食指,食指壓中指,以此類推來判斷輸贏。正好輪他和藝術科的女王科長劃拳,女王科長也不會劃拳,於是兩人異口同聲說聲“吆雀”。吆了三兩下,他以中指贏了女王的無名指,他興奮地喊道:“還是我的雀硬!喝酒。”女王一聽,臉色頓時緋紅。因為“雀”字在我們這裏是和小男孩的“小牛牛”同義。於是女王指著他形、神都極像一隻肘子的胖臉說:“肘子!”這才掩著臉解了嘲。

依他那樣的塊頭,每頓飯都儲著足夠的熱量,自然比我的撐頭大。

我也用驚愕的眼光瞄他一下,他穿的衣服確實不多,當我準備說“難道你就一點也不冷嗎”的時候,他說:“今晚舉辦“環境杯”青年歌手大獎賽,咱們是主辦單位,你起草一個評獎條件,給評委們發下去。”我的驚愕被他的話噎得無影無蹤,又冷得直唏噓。他又說:“哦,對了,先給工會、婦聯、城建局、宣傳部打電話,各來一名負責人開會。”

我看了看臥在辦公桌上的奶白色程控電話,有點畏縮。他好像看透了我的心事,臨出門時說:“那是一隻多麼可愛的大雪糕!”我聽了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巴甫洛夫的“條件反射”真夠靈的,我立時想尿,而主管這項工作的器官及其配件卻鏽縮得拉不開栓。我清醒地意識到,辦公室相當於一隻冰櫃,我充當著一條凍魚。因此,很快處理了局長交代的工作,就去找女王科長審閱文件。

女王科長的房子同樣冷,她穿的衣服也不厚,我把文件遞給她時,她正雙腳蹬著爐子,蜷縮在皮靠背椅上假寐。她很毛草地看完文件,小改了一二處,無非是把“弘揚”改為“發揚”之類,並未傷大筋骨。我感到挺順,在心裏感激她沒有挑剔。然後,她就讓我坐在她旁邊。

女王有糖尿病,為了表示關心,我說:“這天夠冷的!”她半晌沒言語,對我的問話很淡漠。“不礙事,天是猴子臉,說變就變,明天肯定暴熱。”從她的口氣裏,我聽出她對天氣充滿幻想。

她的糖尿病已經患了幾年,是個老“糖”。因此,她的冰箱裏常常放著足夠的豆渣。她去年一年沒上班,在家泡病假,前一段突然要求上班,我還有點納悶?後來聽打字員秀秀說,是心疼每月的15元節支獎。真夠難為她的!可她上班不是正兒八經的,能來就來,想走就走,幹不了多少事。

我感到冷,順手揭開爐蓋,爐子並沒有生著。現在是快發降溫糖的時候,單位不會拉煤,爐子怎麼會著?原來女王是精神取暖。我站起想走,女王卻把我拉住,一勁兒說她的糖尿病。說著說著還把她的椅子往我這邊湊。她說最近做了一次糖尿化驗,她的尿是深紅色,尿糖指標達到4個+。幸好,這當兒她兩隻手捂著臉,站起來說:“燒死了,我的臉燒得像烙鐵!”我知道她的病一犯就要喝涼水,刁空站起來對她說:“一樓低,幸許水龍頭沒凍住。”緊忙去打字室打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