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馬軍下了夜班,騎著自行車走出廠門時,他心裏猛然襲來一陣空虛,不知該往哪兒走。
家,他不想回。那是林玲的家,她躲著他不回,他回去幹啥。即使回去,除了看電視就是睡大覺。飯,他不想做,一個人的飯有啥做頭,不如到食堂吃省事。廠裏食堂24小時營業,想吃啥都有,比飯店還強。
此時,雖然立春已過,溫度還很低。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卻不少。人們戴著棉帽手套,頂著冷颼颼的西北風,提著包急匆匆地進超市、到菜市場購買年貨。
其實到除夕這天。鋼城的大部分人家早已把年貨置辦齊全,隻等著坐在家裏看著電視吃喝。但有一些人總覺得缺這少那年貨不全,難以招待親朋好友,到了年根仍在忙。馬軍不需要置辦年貨,他單身一人,走到哪吃到哪,一人吃飽全家飽。所以,他看著街上那些還在忙碌的人們,心裏暗暗笑話,有啥可買的?過年過年,過了也就過了,準備多少算個夠。看看我,啥也不用買,照樣過年。真是的,也不覺累得慌。
別看他用嘲笑的眼光看別人,其實他心裏才悶得慌。一個人過年能不悶嗎。林玲躲著他,他回去想說幾句心裏話也沒處說。去找劉斌田二虎侃幾句,又覺得不合適。人家全家人團聚一堂,包餃子喝酒,看電視,放鞭炮,熬夜守歲,他去了算哪根蔥,不是給人家添麻煩嗎。就是再好的戰友也不能去,還是回去看電視吧。春節聯歡晚會熱鬧好看,可這個“好”跟誰說呢。一個人看電視很悶,他深有體會。這段時間他一個人看電視,沒有說話的,看著看著就睡著了。有一次居然在夢中同電視中的敲門聲搭上話,問誰來了。這兩天,他常想,在這兒過年還不如在連裏。在連裏戰友和老鄉們歡聚一堂,又唱又跳,有說不完的話,多麼好!可現在沒事幹,心裏空蕩蕩的真沒意思,幹啥去?他一臉茫然,推著自行車在街上晃悠,左顧右盼。他看到一位中年婦女提著一袋綠色的黃瓜和蒜苔,從他身旁經過,心裏有了主意,到菜市場幫高貴昌賣菜。
菜市場人很多,來來往往,人頭攢動。每個菜攤前都圍著一群人,人們手中拿著菜站在那兒等著過秤。
馬軍知道,今天的菜場同往日不同。以往是賣菜的人吆喝顧客,招攬人過來買菜。今天是顧客忙,手忙腳亂地先往自己袋裏裝菜,然後等著過秤交錢。
他走到高貴昌的菜攤前。高貴昌正忙得不亦樂乎,又稱菜又收錢。他周圍圍著一群人。
他擠到高貴昌身旁說:“大哥,我來幫你。”
高貴昌見馬軍來了,不禁喜出望外,高興地說:“你來得正好,給你。”他把秤杆遞過去。
馬軍接過秤杆,把一位中年大嫂的三個西紅柿放到稱盤上。他左手提秤,右手撥秤砣,雙眼瞄住秤星,很快報出分量:“一斤二兩。”
高貴昌立即報出價:“六塊錢。”
漲價了,馬軍心裏嘀咕。前幾天西紅柿是四元錢一斤,今天成了五元。蔬菜就是這樣,彈性商品。國家不控製價格,市場自由調節。市場需求量大,產量小,它的價格就高。相反,它的需求量小,產量大,價格就低。現在到了年根,家家戶戶都要買新鮮蔬菜過年,蔬菜價格一路上升。尤其是反季大棚菜,產量小。西紅柿、韭菜、黃瓜一天一個價。即使從南方運來的,也由於運費和過路費,價格同本地的大棚菜相差無幾。
那位大嫂拿上菜,笑嘻嘻地交了錢走了。
高貴昌收錢後,趁馬軍稱菜的工夫,從身後的籮筐裏拿出一袋嫩油油的黃瓜。圍著他的人看到後,紛紛伸出手說:“我要。”“給我。”他剛放到地下的油布上,便被人們這個三根那個兩根搶個精光。
高貴昌笑嗬嗬地對周圍的顧客說:“你們這哪是買菜,分明是搶。”
一位大爺,左手拿著黃瓜,右手拿著西葫蘆,樂著答:“說搶就搶吧,總要給你付錢。現在這事情,拿到手裏才保險。”
一位大媽嘮嘮叨叨:“今天是啥日子,三十啦,啥東西都值錢,明天就不用嘍。”四周響起一片會意的笑聲。
馬軍在稱菜的時候,忽然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他。他抬頭去看,馬英站在人中間,一手提包,一手拿著五根黃瓜。他心想,馬英總是和自己在一塊工作,該照顧就得照顧。可看看周圍,先給她稱,再給別人,別人會說他的。他瞅了眼馬英手中的黃瓜說:“你的不用稱了,一斤半。”
馬英當然知道馬軍的意思是讓她早點交錢好走。但她不相信馬軍的眼力,她不屑地哼了一聲,站著不動。
高貴昌看出馬英的眼神分明是有看法,便說:“來,先給這個小姑娘稱稱。”說罷,他把馬英手中的黃瓜要過來,放在秤盤上。
一夥人圍著馬軍看。馬軍認認真真提著稱繩,撥拉幾下秤砣,秤繩恰好挎在一斤半的準星上,不高不低。
有人嘖嘖稱讚。馬英倏地從別人手中拿過一顆白菜說:“你給我看看,這個有幾斤幾兩?”
馬軍笑了,她這是在考他,這還能難住他?他瞅瞅白菜說:“五斤三兩左右。”他的話引起周圍人們的興趣,有人說:“快稱稱,看看是多少。”
馬軍把稱給了高貴昌,“你來稱。”高貴昌提著稱繩,周圍的人們緊盯著秤星看,秤繩正好打在五斤二兩上。人們議論開:“小夥子好眼力。”“不錯。”
馬軍朝馬英得意地看了眼,自信地說:“這回你信了吧,我是賣菜的。”
馬英不屑地看了馬軍一眼,低低“哼”了聲,“大頭兵一個,吹牛能行。”
馬軍毫不在意,笑嘻嘻地逗道:“我姓馬,不姓牛。”言外之意,我和你一個姓。他把馬英扯上了。旁邊買菜的人聽不懂,高貴昌可聽出名堂,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馬軍啊,你什麼時候變得幽默了。”
還沒等馬軍開口,馬英狠狠剜了高貴昌一眼,低聲咒道:“都不是些好東西!”說罷,扔下錢走了。但她走的時候卻扭頭瞥了馬軍一眼,流露出一種複雜的眼神。
馬軍沒注意,隻顧稱菜。高貴昌正好看在眼裏。
一個小時後,高貴昌的菜賣得幹幹淨淨,地上扔著一些爛菜葉子。他蹲下把菜葉子收拾起來放在筐裏。別看他是賣菜的,這些菜葉可不願扔掉,拿回去洗幹淨還能吃,必竟是新鮮蔬菜,扔掉可惜。收拾完後,他從胸前挎著的包裏拿出錢整理,百元、五十元、二十元零零碎碎的一大把。他把錢分類,左手拿錢,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蘸著唾沫點了一氣。最後喜滋滋地對馬軍說:“今天賣了1200多,不錯,要是天天這樣,就是好日子。”
馬軍來了興致,他看到菜場買菜的人還很多,竟不覺得下了夜班後的勞累,說:“咱們再去寇莊弄點菜回來,反正我也沒事。”
高貴昌瞅了眼手表,遲疑下說:“恐怕菜早讓人拿完。這兩天大棚門口總有人等著,那兒也在搶呢。”
馬軍想想,也就是,到了年根,最搶手的就是新鮮蔬菜,他不吭聲了。
高貴昌把兩個販菜的竹筐放在自行車上捆好,推起車子對馬軍說:“到我家去,咱哥兒倆喝幾杯,暈乎他一下。”馬軍猶豫了下。高貴昌的家在東麵的山上,離北鋼有20多裏,走一次時間很長。但他回家能幹啥?他痛快地答應了。
兩人騎上自行車,沿著寬闊的大路慢悠悠地往山坡上走。
兩人邊走邊說,東拉西扯。說到馬軍找對象的事。高貴昌來了興趣,帶著神秘的口氣,自信地對馬軍說:“我發現個秘密。你那個幹妹子看你的眼神不對,她喜歡上你了。”
馬軍聽後,連連搖頭:“你盡瞎扯,沒有的事。”
“就是,你看不出來,我可看出來了。我是結過婚的人,對女人了解得多。”
馬軍說:“不會的,絕對不會。”
“絕對有那個意思,也就是好感的意思。”
“那算個啥,就算她對我有好感,我也不會和她談。”
“你是想找你幹姐姐林玲吧?”
馬軍沒回答,用沉默來表示。
高貴昌見此,遲遲疑疑地說:“我告你件事,你聽了可別不高興。”
“什麼事?”馬軍問。
“我見你姐了,她和一個老頭相跟著,來我這兒買菜。”
馬軍的心一下提起,自行車把扭了下,差點歪到路邊上。他的眼瞪得溜圓,緊盯著高貴昌問:“那人是啥樣子?”
“中等個子,戴副眼鏡,看著文氣。聽人們叫他黃總。”
馬軍提起的心“撲通”落了下去。他聽郭媽媽說過林玲去照顧黃總,到那兒去住了。便說:“是黃總工程師。”
高貴昌說:“我聽人們講,你幹姐同那老頭結婚了。一個30來歲,一個60來歲,老夫少妻,北鋼的頭號新聞。人們都在談論。”
馬軍聽後,不禁奇怪地問:“我咋沒聽說?”
高貴昌說:“你每天進了廠房不出來,同人打交道少。我在菜場,什麼人都能見到,甭說北鋼的事,太行鋸條廠、太行電線廠的新聞也能聽到。”
是這麼回事。北鋼、鋸條廠、電線廠還有附近的工礦企業,人們互相都有來往。有的是親戚關係,有的是同學,在菜市場碰到一塊什麼都說。但馬軍不相信林玲會和一個老頭結婚。他語氣堅定地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不可能?極有可能。”高貴昌挺較真地反駁,“那老頭可有錢了。給北鋼搞過幾項技術革新,得過不少獎金。他老婆也是工程師,掙得也不少。”
“等等,等等。”馬軍截斷高貴昌的話,“老頭有老婆還結啥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