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3)

下午4:30,馬軍準時走進車間會議室。在他的身後是王寶蘭和馬英、趙淑花、丁小麗,還有其他組員。

馬英兩眼紅腫,滿臉淚痕。從會議室往車間走的路上,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王寶蘭黑著臉,耷拉著眼皮,滿肚子火氣不知往哪出。她是當組長的,組員出了事,她首當其衝,跟著倒黴。

郝遠誌早已坐在會議室的講話台上。他板著麵孔,抽著煙,兩眼噴火,一聲不響。他是在吃午飯時接到值班長潘傑的電話。當時他放下碗筷,騎車匆匆來到車間。經過了解,他得知事故的起因是文建明和馬英在工作中調笑引發的,不由怒火衝天,站在電車上,當著許多人的麵把馬英罵了個狗血淋頭。文建明已被送到醫院,要不,肯定也不少挨罵。後來王寶蘭聞訊到了現場,正趕上挨罵。那話真難聽,弄得王寶蘭十分尷尬,難受得很。

馬軍看了,立即想起人們的說法,郝主任的眼睛要是紅了,那就是大爺的脾氣上來了,有好戲看。

果然不用多說,開會的人到齊後。郝遠誌站起來,把煙頭一扔,一掌拍在桌子上,大吼了聲:“馬英,你給我聽著!”

馬英渾身哆嗦,把本來低著的頭,又往下垂了垂。會議室裏200多號人的眼光全盯到第一排椅幹燥小組成員的身上。他們來得晚,恰好坐在第一排,那是個挨批的地方。馬軍如芒刺背,渾身上下不自在,頭不敢往後看,仿佛是他犯了錯似的。

郝遠誌赤紅的雙眼朝台下的人們環視一圈,又大聲說:“你們看看,咱們車間丟人敗興的事發生了。哪有女的往男的跟前湊,打情罵俏。她馬英就敢,跑到成型機旁同文建明哥呀妹的,稱兄道弟,唱情歌。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工作區域,生產重地!馬英就敢過去勾引男人,胡來……”

馬軍是第一次聽郝遠誌訓人。以前他參加過幾次車間大會。郝遠誌講話平易近人,條理清晰,同部隊首長講話一樣。雖然有時在講話中露出幾句帶把子的難聽話,但沒罵人。今天他可真發怒了,罵開人了。這也情有可原。因為成型發生工傷事故,涉及全車間400多人的獎金。下午人們一直在議論這件事,這個月的獎金肯定要扣,扣多少,誰知道?他朝旁邊的王栓柱看。王栓柱正仰著頭看郝遠誌,表情嚴肅。他聽他說,可能要扣一多半,150、170,真扣得狠哪。但不知怎麼,可能是郝遠誌的訓話引起他對馬英的憐憫,他朝她投去同情的眼神。馬英坐在三個姑娘中間,在低聲抽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郝遠誌見馬英哭泣,火氣更旺,聲音高了幾度:“哭什麼?你哭就有理啦。我早就說過,你們這些女孩子不要往成型機旁湊,你們就是不聽,”他的眼睛朝車間裏的另外幾名女工來回掃了幾眼,“看看出事了吧,怎麼處理?嗯?現在我宣布,扣除王寶蘭當月獎金,扣除馬英的當月獎金,降一檔工資。”

馬軍扭頭看王寶蘭。王寶蘭黑著臉,緊閉嘴唇,眼簾下垂,朝地麵看。他心想,王師傅可真倒黴,她不是沒盡責任,班前會上她強調安全了,尤其還提醒馬英不要亂串崗。可馬英不聽,她能有啥辦法。扣馬英的工資獎金他沒意見,該扣。扣王寶蘭的獎金他覺得不對,這是連帶。

其實是對的,王寶蘭是組長,是企業基層管理人,有連帶責任。馬軍剛到企業,不懂這點。

“馬英,扣你的工資獎金是經濟處罰,咱們還有一條,你給我三天之內寫封檢查來,要深刻,站在這個台上給全車間的人念。我要讓你的思想裏知道你犯了什麼錯誤,記住這個教訓。你的錯誤使咱們車間這個月少了一半獎金,每個人少了兩三百元,把一個人家的米麵糧油扣沒了……”

馬軍心想,也就是,一袋白麵50多元,一袋大米60多元,一桶色拉油40多元,正是一戶三口人家的米麵,這損失大了。無怪乎人們看馬英的眼光冷漠,帶著鄙視,她犯的錯誤使全車間的人都跟著受到經濟損失。他的半個月飯錢也沒了。

“告訴你們,廠裏決定,扣我當月的全部獎金,降一檔工資,還得寫一份檢查。我認為這個決定對,我甘願受罰。我不受罰誰受,誰讓我在一車間當主任,現在出了事就得我負責。我和廠裏訂有安全責任書,現在責任書的分量出來了。這下你們可不嫉妒眼紅我了吧。平時你們有人總是說我拿的工資高獎金多,這個那個的廢屁不少,現在出了事就得我負責,就得窮忙。今中午,我老婆給我包的餃子才吃了兩個,潘傑的電話來了,我放下筷子就往廠裏跑,到現在肚子還餓著。你們呢?什麼心也不用操,喝杯小酒,打打麻將,看看電視,舒服得很。我呢,不論什麼時候,中午還是半夜,車間裏有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得來,這就是當車間主任的好處,肩上的責任重。說句實話,你們中間要是有誰在生產中出了死亡事故,不管你是怎麼死的,這話難聽,但我都得說明白,廠房頂上掉塊瓦片砸死你,我都有責任。你倒黴我失職,弄不好還得蹲牢房。因為我沒把安全教育搞好,所以我就得在會上反反複複地說,不要嫌我囉嗦,我必須得說。以後,你們每個人為保證安全生產要互相監督,關心自己周圍的安全情況,發現工作環境有隱患時要主動向車間彙報,也可直接向調度長彙報,停止生產,等待解決,做到防患於未然。如果哪個為了想多掙點獎金,發現問題還要幹,出了事,是死了誰苦了誰。抹我的職降我的級,我蹲牢房都扯淡,是你老婆沒男人當了寡婦,孩子受了罪。現在文建明掉了幾個手指,成了殘廢,他找老婆都成了大問題……”

他說的是大實話,馬軍心想。如果要說郝主任這是罵人,這不能算罵人,當領導的責任是管理,統籌全局。該說的時候就得說,不說就是失職。他們所付出的心血,比一個在生產一線的體力勞動者要多得多。人員安全,機器設備,產品質量,產品科技含量等等都要操到心。而一名普通工人,隻是在單一的技術工作或者單一的操作中付出技術和體力。工人操作機器,貢獻力量,生產產品,創造財富。幹部管理企業,起著領導作用。他們都是企業的管理者,生產者。他們之間有著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區別,具體反映在工資與獎金的分配上。幹部的工資獎金要比工人高,因為他們是腦力勞動者,比體力勞動者付出的智力與心血多。

可也不能高得太沒譜太懸乎。馬軍想到這裏,心裏忽地開始不平衡。他常聽組裏幾個老工人發牢騷,說廠裏頭們的工資和獎金每月是2萬多,是他工資的10倍,公司頭們是3萬多,是他的15倍。他們憑什麼拿那麼多?每天坐在幹淨舒適的辦公室裏拿著電話指揮生產,發號施令,完後喝茶看報,卻是他工資的10多倍,太不平等了!要是多拿一點還可以,必竟哪個頭的工齡都比他長,文憑也比他高,責任也重。可不能高得太懸乎讓人心裏不平衡呀,都是吃五穀雜糧的人,都是人啊,他們是憑哪條拿那樣多的工資?是誰給他們定的那樣高的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