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八年秋,八月乙酉,上於紫衣殿聽政,宰臣涯已下奉職奏事。上顧謂宰臣曰:“故內臣力士終始事跡,試為我言之。”臣涯即奏:“上元中,史臣柳芳得罪,竄黔中,時力士亦從巫州,因相與周旋。力士以芳嚐司史,為芳言先時禁中事,皆芳所不能知。而芳亦有質疑者,芳默識之。”及還,編次其事,號曰《問高力士》。上曰:“令訪故史氏,取其書。”臣涯等既奉詔,乃召芳孫、度支員外郎璟詢事。曰:“某祖芳,前從力士問覼縷,未竟。複著唐曆,采摭義類相近者以傳之。其餘或秘不敢宣,或奇怪,非編錄所宜及者,不以傳。”今按求其書,亡失不獲。臣德裕,亡父先臣與芳子、吏部郎中冕,貞元初俱為尚書郎。後謫官,亦俱東出。道相與語,遂及高力士之說,且曰:“彼皆目睹,非出傳聞,信而有征,可為實錄。”先臣每為臣言之。臣伏念所憶授,凡十有七事。歲祀久,遺稿不傳。臣德裕,非黃瓊之達練,能習故事;愧史遷之該博,唯次舊聞。懼失其傳,不足以對大君之問,謹錄如左,以備史官之闕雲。

玄宗之在東宮,為太平公主所忌,朝夕伺察,纖微聞於上。而宮闈左右亦潛持兩端,以附太平之勢。時元獻皇後得幸,方娠,玄宗懼太平,欲令服藥除之,而無可與語者。張說以侍讀得進太子宮中,玄宗從容謀及說,說亦密讚其事。他日,說又入侍,因懷去胎藥三煮劑以獻。玄宗得其藥,喜,盡去左右,獨構火殿中,煮未及熟,怠而假寐。肸蠁之際,有神人長丈餘,身披金甲,操戈繞藥鼎三匝,煮盡覆而無遺焉。玄宗起視,異之,複增火,又投一劑,煮於鼎中。因就榻,瞬目以候之,而見神覆煮如初。凡三煮皆覆,乃止。明日,說又至,告其詳,說降階拜賀曰:“天所命也,不可去。”厥後,元獻皇後思食酸,玄宗亦以告說,說每因進經,輒袖木瓜以獻。故開元中,說恩澤莫之與比,肅宗之於說子均、垍,若親戚昆弟雲。芳本張說所引,說嚐自陳述,與力士詞協也。

玄宗初即位,體貌大臣,賓禮故老,尤注意於姚崇、宋璟,引見便殿,皆為之興,去則臨軒以送。其他宰臣,優寵莫及。至李林甫以宗室近屬,上所援用,恩意甚厚,而禮遇漸輕。及姚崇為相,嚐於上前請序進郎吏,上顧視殿宇不答,崇再三言之,冀上少售,而卒不對。崇益恐,趨出。高力士奏曰:“陛下初承鴻業,宰臣請事,即當麵言可否。而崇言之,陛下不視,臣恐宰臣必大懼。”上曰:“朕既任崇以庶政,事之大者當白奏,朕與之共決;如郎署吏秩甚卑,崇獨不能決,而重煩吾耶?”崇至中書,方悸不自安,會力士宣事,因為言上意,崇且解且喜。朝廷聞者,皆以上有人君之大度,得任人之道焉。

魏知古起諸吏,為姚崇引用,及同升也,崇頗輕之。無何,請知古攝吏部尚書,知東都選士事,以吏部尚書宋璟門下過官。知古心銜之,思有以中之者。時崇二子並分曹洛邑,會知古至,恃其家君,或招顧請托。知古歸,悉以上聞。它日,主召崇,從容謂曰:“卿子才乎皆何官也又安在?”崇揣知上意,因奏雲:“臣有三子,兩人皆分司東都矣。其為人欲而寡慎,是必以事幹知古。然臣未及問之耳。”上始以丞相子重言之,欲微動崇,而意崇私其子,或為之隱。及聞崇所奏,大喜,且曰:“卿安從知之?”崇曰:“知古微時,是臣之所慰薦,以至榮達。臣之子愚,謂知古見德,必容其非,故必幹之。”上於是明崇不私其子之過,而薄知古之負崇也。上欲斥之,崇為之請曰:“臣有子無狀,撓陛下法,陛下特原之,臣為幸大矣。而猶為臣逐知古,海內臣庶必以陛下為私臣矣,非所以俾元化也。”上久乃許之。翌日,以知古為工部尚書,罷知政事。

源乾曜因奏事稱旨,上悅之,於是驟拔用,曆戶部侍郎、京兆尹,以至宰相。異日,上獨與力士語曰:“爾知吾拔用乾曜之速乎?”曰:“不知也。”上曰: “吾以其容貌、言語類蕭至忠,故用之。”力士曰:“至忠不嚐負陛下乎陛下何念之深也?”上曰:“至忠晚乃謬計耳。其初立朝,得不謂賢相乎?”上之愛才宥過,聞者無不感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