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郭全和還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讓身邊的人鼓搗醒了。他睜眼看看,隱隱約約能看出是左邊的老宋在摸黑穿衣裳。這家夥,起這麼早幹啥。正這麼想著,老宋已經摸索著出了房門。接著,外邊傳來自行車響,院門響,隨後什麼也聽不見了。郭全和正要再閉眼睡去,不料右邊的劉老師推推他說:“小郭,起吧。”郭全和隻好答應一聲,起身穿衣裳。這當空,睡在大地鋪另一頭的大蓋也起來了。經大家一動,大地鋪上的汗臭味濃濃烈烈熏得人頭疼。郭全和便急急蹬上褲子,跑到門外係腰帶去了。
他到了門外發現,院中的燈早已拉開,正房門口,那房東老頭又早在那兒坐成了一張相片。他暗暗驚詫老頭的怪異,便打招呼:“大爺早起來啦?”
老頭將肩抽動了幾下,拿眼瞪著他說:“不起,在床上挺屍?”
見那副好似生氣的樣子,郭全和便不敢再問了。
這時,大蓋也出了房門。他去牆角呼呼撒了一泡長尿,回來敲著另一扇房門叫:“小蒜,今天跟我去吧?”
屋裏傳出聲來:“俺不。”
“去吧去吧,我保證你今天逮著大貨。”
“俺就不。俺跟俺嫂子一塊。”
“你看你,你要不去太可惜了。”大蓋仍在門口不屈不撓。
郭全和明白他要幹啥,就去屋裏問劉老師。劉老師輕聲笑笑,說這是大蓋想買哄小蒜。這兩天說是找到了一個好地場,一天能撿不少好東西,可這地場在哪他誰也不告訴,老是要拉小蒜去。
郭全和問:“他還沒有老婆?”
“有一個,不過是個傻子,聽說什麼活也不會幹,就知道吃,還三天兩頭光著腚到處跑。”
“哎喲。他為啥娶個傻子?”
“不是娶,是到老丈人家當倒頂門。因為他家裏太窮,弟兄多,蓋不起屋。他成親後實在受不了老婆那傻樣樣,就偷偷跑到這裏來了。”
聽說這些,郭全和便對大蓋有了幾分同情。他走到院裏,想看看小蒜去沒去,然而那門還是關著,大蓋卻不見了。看樣子,他又沒成功。
這時,那扇關著的房門也打開了。周紅英先走出來,說:“小郭早起來啦?”但郭全和發現,這女人說這話時眼睛卻在瞟著男房門口。恰在這時,劉老師也出了房門,臉衝周紅英一笑。劉老師笑過這一笑之後,將手裏的兩條蛇皮袋子向郭全和手裏一塞說:“你今天先用這袋子,等明天再找個筐。走吧。”說著就要推車出門。郭全和說:“等等,我還沒洗臉呢。”他弓腰撅腚剛要朝水龍頭跑去,誰想腚後卻爆發了姑嫂倆的齊聲大笑。他停住腳轉過身問:“咋啦?”周紅英說:“哎喲小郭,快甭耍窮酸啦!你去撿破爛,又不是去相親。”郭全和說:“這是青島,不洗臉上街人家不笑話?”周紅英說:“你以為你是個人呀?算了吧。你在城裏人眼裏就是破爛。你打扮得人模人樣的人家才笑話哩!”小蒜在一旁說:“快走吧,晚了攆不上頭茬貨啦!”說完將兩條鬆亂不堪的辮子一甩,領先出得門去。周紅英和劉老師二人也一邊抹眼屎一邊往外走。郭全和見他們這樣,便也不好意思再洗,急忙推車隨著他們。他一邊走一邊想:早晨不洗臉晚上洗,這是哪一門子的衛生習慣?
此刻,天色已經微明。從胡同裏望出去,能看得見城內的一座座小山和山上各種各樣的建築物。汽車以及不知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在四麵八方響起,震得人心裏跳跳的。拐到大街上,各樣的車輛已經來回不斷。還有一些城裏人已經早早起來折騰自己了,又是跑又是跳,也有人將腿放在路邊石台上,一壓,一壓,齜牙咧嘴,看樣子並不好受。郭全和向劉老師悄悄說:“他們有這閑力氣,應該去推車子送糞。”劉老師笑一笑未置可否,卻扭臉對周紅英說:“好分路了。小郭今天跟誰?”周紅英說:“俺沒自行車走得太慢,跟你吧。”劉老師便對郭全和說:“好,你不知怎麼幹,今天跟我轉轉,明天自己跑。走吧。”說著跳上自行車就拐向了另一條街。郭全和也趕快上車攆去。
他看到,前麵的劉老師一邊走,一邊老將臉偏向路邊,見到一個垃圾箱,他嫻熟地將車往路邊一靠,刷地刹住,並不下車,先斜著身子往箱內瞅了一眼。瞅過一眼,又接著蹬車走。又見一個箱子,又那麼瞅,瞅完回頭說:“倒黴,前邊有人過去了。”於是就再不瞅路邊,徑直向另一條窄街奔去。
這條街上看樣子沒人撿過,垃圾箱裏有一些東西。劉老師放下車子,一邊撿一邊向郭全和作示範:“看著了麼?這鞋底要著,這樣的廢塑料,五毛錢一斤;這是洋灰袋子,一毛二一斤;這些破布髒一點,可它們也能換錢,兩毛一斤;還有這樣的碎玻璃碴子,才四分錢一斤,帶回去怪沉,如果你撿不著更值錢的,不妨就要著,喲,鋼筋頭,這東西好,壓秤,一斤就是兩毛三;紙殼當然要啦,咱們撿破爛大多撿紙殼,一斤一毛;你問廢紙?也要,跟紙殼一樣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