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島,最幽雅的地方是八大關。一處不算太大的瀕海地段縱橫著八條路,每條路都以中國名關命名。路與路之間,不見高樓大廈,不見低矮平房,隻見一座座風格迥異的別墅式建築掩藏在花木之中。於是,嘉峪關、居庸關、正陽關、紫荊關……那麼多那麼多的威武險峻,到這兒統統化作了柔曼與旖旎。
八大關,對一般青島市民來說,也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是一個縹縹緲緲的夢。
然而,郭全和他們卻搬到了這兒。
他們是被人趕來的。
他們將老宋火化的當天上午,剛剛回到住處,派出所的人就來了,立逼著幾個撿破爛的離開青島回家。周紅英說了幾句不願走的話,公安人員竟拿出手銬子在她眼前晃,經劉老師把好話說盡並保證第二天就走他們這才罷休。公安臨走時對老房東說:“好好配合這次行動,如果還留他們就狠狠地罰你。”
這一回老頭沒有頂撞。等公安出了門,周紅英問他繼續住下去行不,老頭搖搖頭說:“不行,我不敢,快交了房租走吧。”周紅英等四人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回到東廂房,幾個人便商量怎麼辦,是真的回家呢還是另找地方住。要是真的回家,這條掙錢的路就隻好扔了;如果另找地方到哪裏找呢?在這個時候怕是哪裏也不好找。正吵吵著,大蓋回來了。這家夥是昨晚回來獨個兒睡了一夜空房,早上才從房東口裏得知老宋死訊,騎車出去找他們的。此時他回來看見老宋的骨灰盒,蹲到那兒將盒拍了兩拍,什麼話也沒說。過了片刻他向眾人報告:“全城都在攆撿破爛的,車站和碼頭已經擠滿回家的臨沂人了。”
眾人便越發喪氣。劉老師說:“咱也捆行李走吧。”
大蓋說:“不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打聽到了一個地方,我聽人說,八大關那裏可以住。”
劉老師聽了立即搖著下巴道:“嘁,八大關讓咱們去住,豈不是天方夜譚?”
大蓋說:“你當是大官叫你去住小洋樓?是那裏的破爛莊叫咱們住。”
郭全和問:“為什麼?”
“他們想賺錢唄。沒有咱們,誰賣破爛給他?”
大家便明白了。於是,五個人把存貨到附近的破爛莊裏賣掉,回來忙著收拾東西。正收拾著,房東老頭走來要房租了。劉老師說:給你,不過這個月才六號,怎麼算帳呀?老頭說:要交就交一個整月的。大蓋瞪著眼說:六天就六天,不能多給!劉老師說:算啦算啦,不就最後一回了麼。便將錢如數給了老頭。隨後,劉老師對老頭說:如果萬一有老宋家裏的人找來,就到八大關破爛莊找俺。老頭瞅瞅他的臉,又瞅瞅老宋的骨灰盒,把頭點了一點。
五個人來到八大關時已是下午四點來鍾。這兒的路上極少有行人,隻有濃濃的樹蔭和涼習習的海風,一下子遠離市內的嘈雜來到這種地方,幾個人都感到很新鮮也很別扭,左瞧右瞧眼睛忙個不停。劉老師感歎道:“真是世外桃源呀。”大蓋昂首闊步,將一雙破靴子蹬得霍霍有聲,說:“這地方,談戀愛最好啦!”他把胳膊架出個三角,朝小蒜一擠眼:“來吧?”惱得小蒜一口唾沫吐了他滿臉。
踏遍兩條街,才找到那個破爛莊。原來它在一座小樓的後麵一個很不顯眼的地方。三間小平房,套了個大院子,院內是一堆一堆的破爛。劉老師他們走進去,見幾個男人正坐在樹蔭下操著臨沂腔說話,他便走過去打招呼:“兄弟歇著?”搭上話茬之後,便弄明白這裏確實收留撿破爛的,不過要經站長點頭。劉老師問站長在哪裏,臨沂老鄉朝另一個樹蔭裏指了指。抬頭一看,那兒有三男一女正在打撲克,問哪個是,臨沂老鄉說:“穿大褲衩的胖子是。”幾個人便走了過去。
撲克正打得熱鬧。胖子顯然占了上風,得意洋洋地摔牌。劉老師站在一邊也不敢說話。倒是胖子發現了他們,停住手說:“有事?”劉老師畢恭畢敬道:“站長,俺聽說你這裏允許住人,我們幾個可不可以?”站長說:“不行,已經住滿了。”周紅英上前道:“站長你行行好,留下俺們吧。”胖子打量周紅英一眼,向旁邊的中年女人一揚臉:“老紀,你看著辦吧。”中年女人便帶他們走向了房子。
三間房子分兩個門。東邊的一個門裏是幾張桌子,顯然是辦公室。還沒進西邊的門,女人便把鼻子捂上,甕聲甕氣地說:“男的住這裏。”劉老師幾個探頭一瞧,那裏麵鋪滿髒乎乎的破席,席上是一片破被子破布單子,同時,一股濃濃重重的臭味撲麵而來。他問:“這裏邊住了多少人?”女人笑而不答。劉老師向那女人說:“好,老紀同誌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