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郭全和與姑嫂倆隨劉老師來到了後海湖島。
當他們把大片的樓房與平房甩在身後,再跨過一道黑乎乎的鐵路時,郭全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青島還有這麼荒涼的地方?隻見幾千畝大的那麼一塊地皮,隻生著一些稀稀疏疏的雜草,另有一些舊塑料紙半掩在土裏,在海上吹來的風中招招搖搖。黑黑的大塊大塊的雲影不時從這片荒土上飛快地掠過,更加重了這裏的淒涼景象。劉老師介紹,聽說這裏用全青島市的垃圾墊,墊了五六年才墊起這麼一塊地方。周紅英連連吐舌頭:“五六年也了不得,這要多少垃圾呀?”
郭全和問:“大蓋他們在哪裏?”
劉老師抬手一指。幾個人循那方向看去,才看見在遠遠的海邊有一片像房子似的東西,還有一群人在那兒忙活。大家便加快步子走去。
好大一陣子,才到了那兒。正走著,小蒜忽然停住腳直往嫂子身上靠。嘴裏說:“俺那娘,那是人呀還是鬼呀?”
郭全和也覺得驚訝。他也分不清正在一堆垃圾邊忙活的到底是一種什麼活物。他們大都半裸著上身,胸背及臉上全沾了一層灰土,隻有三個洞一開一閉,讓人還能分辨出那是人的嘴巴和眼睛。這些人有的跪,有的蹲,左右手都握著家夥:一件是兩齒鐵鉤,另一件是一根短木棒,上麵套了個圓圓的黑東西。劉老師小聲解釋說那是磁鐵,專用來吸垃圾裏的鐵物。幾個人站在那兒參觀,果見這些人左右開弓幹得怪順手,是鐵不是鐵的破爛均無遺漏。
正看著,一個青年忽然把家夥一扔,顛顛地跑到不遠處,退下褲子就拉起屎來。他看來是拉稀,那聲音像流水且十分響亮。劉老師等人都覺得太不像話,周紅英同小蒜都扭轉了臉去。誰知,在另一個方向上,她們卻看到一個女人也在日頭底下撅起了光腚。小蒜說:“這裏的人怎麼這麼不害羞呀?”
正尷尷尬尬站在那兒,一個人忽然從那邊跑了過來。這人也是滿身灰土,一開口說話才聽出是大蓋。他大聲嚷道:“咱們這是大會師呀!快來快來,昨下午我給你們蓋好屋啦!”
幾個人一聽都十分振奮。小蒜問在哪裏,大蓋便抬手一指:“在湖島市!”大家抬頭瞅瞅,見他們麵前百多步之外,是一片破破爛爛的小棚,儼然一個村莊,於是便一齊發笑,跟大蓋走去。他們穿行在一堆堆垃圾中間,撿破爛的紛紛停下看他們。看見幹幹淨淨的周紅英與小蒜,一個年輕一點的還公開發出讚美聲:真俊呀!真俊呀!羞得姑嫂倆不敢抬頭。
剛走出人群,大蓋忽然把肚子一抱道:“日他姐,又來啦!”說著跑到七八步遠的地方,一屁股蹲下,撲哧哧就拉,周紅英和小蒜隻好急忙背過身去。劉老師罵:“大蓋你個狗東西,就這麼不講文明?”大蓋一邊呻吟著用力一邊說:“在這裏還講個雞巴文明!”
他停了停又說:“這幾天也實在沒法講啦!湖島市全體人民是一齊拉肚子!”
劉老師問是怎麼一回事,大蓋說,前幾天工商局查了一些不合格罐頭,拉到這裏扔了。撿破爛的都吃,都把肚子吃毀了。
四個人聽了便一齊笑。
來到棚區,大蓋帶他們七折八拐,最後在兩間新棚子麵前站住了。這棚子與別的一樣,也是用紙殼舊磚和廢塑料紙搭起的,要彎倒腰才能鑽進去。裏麵是碎磚壘起的床,上麵鋪的還是紙殼。大蓋問:“怎樣?”周紅英說:“不孬不孬,比八大關強多啦!”大蓋說:“住這裏好處多著呢,夏天裏,又涼快,又沒有蚊子。”
接著大蓋就給他們分配住房,讓周紅英姑嫂倆住左邊的一間,劉老師和郭全和住右邊的一間。郭全和問大蓋住哪裏,大蓋說他有房子,就在東邊,跟莒縣一個青年合住。
四個人分頭把東西放進去,大蓋又交代了別的一些事情。他講,在這裏住,什麼事也不用進城,有來賣飯的,有來賣水的,撿了破爛也自管有人來收。大家邊聽邊答應著。
中午吃了點飯,周紅英和小蒜便要出去幹活。大蓋說:“甭忙,在這裏幹活是分鍾點的。等城裏人上班了,垃圾車開來,咱們去包一輛撿。”
周紅英不解地問:“怎麼還要包車?”
大蓋道:“這都是那些狗日的司機搞的把戲,拉來一車,誰給他一些錢,他就讓誰撿。”
郭全問:“要給多少?”
“不一樣。要看垃圾裏的貨多少。多的三十四十,少的隻要幾塊錢。”
“給他三十四十,咱們還能掙錢?”
“能。這樣的車都是工廠裏的,裏邊值錢的多,給他三四十塊錢,能撿出六七十塊錢的貨來。這樣的車長包得多,每回隻讓那幾個人撿。跟這些司機搞好關係,他們還從廠裏給你拉成品。費縣老王他們有一回還得了兩台新電機,一家夥賣了大錢。”
劉老師搖搖頭道:“這樣弄法,國家還不垮?”
大蓋卻哧地一笑:“你還管國家,誰管你呀!”
郭全和問:“所有的車都包嗎?”
大蓋說:“也有不要錢的,卸了車就走,看來司機行裏也有好人。”
說一陣話,外邊有了汽車聲。大蓋叫道:“走,發財去呀!”幾個人便拿了鐵鉤,挎了筐子,隨他而去。
走出棚區,便看見有幾輛大卡車停在那裏,每輛車旁邊都圍了一些撿破爛的。大蓋領他們來到一輛車旁,問問這車要八塊錢,他把頭一搖:“走走走,這車沒多大油水。”到了另一車的旁邊,大蓋興奮地說:“這車是八一五廠的,行!”
這時,一個矮胖小夥子正站在高高的自卸車鬥上吆喝:“三十,有要的吧?”
車下有人搭腔:“三十太貴了,二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