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裏麵的石永成說話了:“冬花子,快帶著跑女子下去。這上邊太冷,別把你們凍病了。你們要是病倒了,這個家就沒人管了。”
蘇冬花火氣上來了,扭過頭背過風頭:“你還知道這上麵冷?你還知道人能凍病了?你還知道家裏沒人管?你可真夠數的。”
石永成從被子裏麵伸出頭:“快回去吧。我不夠數,你夠數就行。我肯定是不回去。叫石天鎖用炸藥把我和大胖子,還有沒胡子爺一塊炸了吧。他省心了,我也省心了……”又一陣大風刮來,把石永成身上的被子刮得飛了起來。石永成趕緊抱住被子一頭,結果連人帶被子碰到柏樹身上。石永成哎呀一聲不動了。
蘇冬花和小跑兒什麼也不顧了,先後撲到石永成身上,把他緊緊抱住。風把被子吹得像一麵大旗揚起來,把三個人裹到一起……
大風終於過去了。鐵頭崖上麵逐漸恢複了平靜,青草還在支吾,柏樹還在哼唧……
蘇冬花從被子裏掙出來,順手拉起小跑兒。石永成想站起來,試了試站不起來。蘇冬花心疼地說:“跑女子,走,咱們走!叫你爸死到這上頭!咱不管他了!”
小跑兒彎下身子扶住石永成,哭著說:“媽,您看我爸成了啥了,您還說氣話。”
石永成抓住被子一角擦擦臉,說:“你媽說得對。你們走吧,我要守在這裏。”
蘇冬花大聲叫喚起來:“石永成,你這個不夠數的東西,我一個人在城裏過得好好的,你把我從城裏叫回來就是叫我跟著你生氣呀。我給你侍候老的,照護小的還不算完?你要叫我和跑女子都死在你麵前,才算完呀。我母女倆究竟欠下你石永成多少了。”
石永成低下頭不言語。
蘇冬花拉著小跑兒的手:“走,跑女子,咱就死在你爸麵前,反正這日子早就過不下去了!咱和你爸死在一搭裏,也算是在塵世上活了一場!咱們三口人本來就是一家人。一塊兒死了吧!走!”蘇冬花說著拉著小跑兒就朝崖邊走去。風刮得越急了,把她們摧得快到崖邊邊上了……
石永成著急得想站起來拉住蘇冬花,可是掙紮了幾下站不起來,趕緊叫喚:“冬花子,冬花子!走,咱們下去還不行呀!我跟你們回家還不行呀!我惹不起你老人家!”說完,石永成在自己臉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蘇冬花這才回過身子,低著頭頂著風跑過來,緊緊抱著石永成大聲哭起來。小跑兒也抱住蘇冬花和石永成哭起來……
三個人哭了一陣,哭累了。蘇冬花替石永成擦擦臉:“永成子,我這一輩子跟著你把日月過成這副光景,你咋還不饒過我呀,你的心腸也太硬了……”
石永成也替蘇冬花擦擦眼淚:“唉,活成這副光景,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小跑兒看著滿頭白發的父母親,心疼地說:“爸媽,你們別難過了,咱們下去吧。一會兒又要刮大風了,天氣也不早了。”這時候,鐵頭崖下麵有人在叫喚:叫你爸下來——是石永“跑女子,——”有的聲音,好像還有石永發的聲音。石天鎖和石金鎖上來了。石永成看見了,立馬叫喊起來:“天鎖子,你滾下去,我的眼皮中間不願意夾你這個惡人!”
石天鎖嘴唇嚅動了一下,石永成叫喊的聲音越大了:“石天鎖,你不是我的兒。這會兒你要敢到老子跟前來,老子一石頭砸死你!”石永成坐在地上,靠著柏樹身子,順手摸起身邊的一塊石頭。
蘇冬花趕緊護住石天鎖,小跑兒攔住石永成。石永有和石永發也爬上了鐵頭崖。石永有拿過石永成手裏的石頭:“永成子,你幹啥哩嘛。六十多的人了,生這麼大的氣幹啥。”蘇冬花指著石永成哭起來:“永有哥,你看,這人一輩子不夠數,到老了越不夠數了。一陣清楚一陣糊塗的,把一家子人都害死了。”石永發笑著說:“我說永成子,你一輩子辦事太認真,吃虧就吃在這上頭了。活下多半輩子了,還能老是這樣?”石永成指著石天鎖:“永有哥,永發哥,不是我太認真,是這小子要在我頭上拉屎撒尿!”
石天鎖急了:“爸,天地良心呀,我咋敢在您頭上拉屎撒尿啦!”
蘇冬花趕緊捂住石天鎖的嘴,小聲說:“天鎖子,這會兒還有你說話的份呀。別逗你爸的火氣了。”
石永有說:“永成子,別跟娃鬥氣了。你看天氣不早了,咱先下去。一會兒天黑了下都下不去了,有話咱到崖底下說去。”
石永成猛一扭頭:“既然你們都來了,咱就跟天鎖子把話說清楚,說不清楚我就不下去,我就死在這鐵頭崖上頭。”
石天鎖說:“爸,您說吧。”
石永成說:“我問你,為啥要炸鐵頭崖?”
石天鎖:“為了修路,原路不夠寬,這我早就給你說過了。交通局的技術員也跟您解釋了好幾遍了。”
石永成:“窄一寸都不行?”
石天鎖:“不是窄一寸都不行,是老路窄得太多,不炸鐵頭崖達不到設計標準。”
石永有插了一句:“永成子,你聽我說,給大胖子和沒胡子爺選個合適的地方,移過去也不是壞事。在這大路邊上,整天車來車往塵土飛揚的。這鐵頭崖上麵風也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總有二百天刮風,吵得他們也不能靜心歇著。”
石永發也說:“永成子,修一回路不容易。你想想,咱活了一輩子了,還不是頭一回遇上公家出錢給咱修路呀。要是能一回修成一條達到技術標準的好路,又寬又平,咱們上嶺東拉煤,進縣城辦事,不是越便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