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和二公子在莊子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就動身回劍州了,臨走之前囑咐管事田柄,要對我和成才格外留意培養,田柄唯唯諾諾稱是。
兩位公子走後,田柄請了我和成才到他書房,客氣的表揚了一通,說今後有何種希望要求都可提給他聽,他會盡力滿足,成才趁機要他免除三月十五的生活守則抽查(成才雖然記性好,但實在不是個愛讀書的人,那本生活守則簡直是他的催眠符,每次一翻開就會睡著,屢試不爽),田柄無可奈何的同意了,但由此帶來的惡果是:我們不得不從三月初九就開始正式作業(田柄說不抽查意味著我們提前轉正)。
我和成才分到的第一份差事是翻地,地點是在西山農場。
黃安地處劍州平原的腹地,這裏風調雨順,土地肥沃,種植的穀物和豆類甘美多汁,是釀酒的好材料,因此劍州轄內各大酒莊都紛紛在此間圈地,錦繡山莊尤其財大氣粗,已經買下了黃安一半以上的耕地,共計約有七百多畝,分成三個大農場,即:西山農場、魯店農場和鹿頭農場。
三大農場統一由黃安農莊的管事田柄全權處理,這當中,西山農場最大,有四百多畝,常年在西山農場勞作的工人大約有一百多名,均是年輕力壯的棒小夥子,幹起活來以一頂十,饒是如此,每每農忙季節,田柄還是會到集市上雇傭一些成年男子到農場做短工,幫忙耙地下種、收割打曬。
高粱是喜歡淺長的植物,它的苗子都不長,所以播種的時候不可太深,在土下一指深淺就足夠了,以免苗子不能衝頭,高粱地不能用犁頭犁,須得人用鋤頭一鋤一鋤細細翻土,錦繡山莊的農莊管理是非常嚴格的,大片大片的耕地分割得四四方方的,每個工人負責一小格,相鄰兩個工人交叉檢查耕作是否合格,為了避免聯合作弊,還專門安排有經驗豐富的師傅來回行走抽查。
按照田柄分配的任務,我們每天要翻四格以上的地才算完成任務。
這真是個勞苦的體力活,強度大且不說,我用鋤頭還十分不熟練(以前沒有見過這農具),半天下來,手心就磨起水泡,腰酸背痛得直不起身。
成才比我更加不幸——他使岔了力氣,結果扭到了腰。
我勸他回去休息,他咬牙搖頭,“管事的說了,我們倆今天得把這片地翻完才能回去,我要是先走了,你還不得幹到二半夜?”
他說的有道理,我也沒再堅持。
一直到入夜十分,兩人才勉強把活兒幹完,扛起鋤頭相互攙扶著宛如八十老漢一樣,顫巍巍的回到莊子,胡亂吃了幾口飯菜,打來清水擦過身體,倒頭就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我醒來的時候,很驚奇的發現,竟然想不起來昨夜做過的夢,這是兩年來從未有過的情況。
沒有一望無際的瀚海沙礫,沒有震耳欲聾的喊殺聲,沒有淒烈的戰馬嘶鳴聲,沒有滾滾如泉水暴射的鮮血,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如此安寧香甜了。
我真喜歡這樣的生活,如果每日艱辛之後都可有如此優質的睡眠,我寧願日日艱辛。
與之相比,成才就沒那麼幸運了。
早晨見他滿眼都是血絲,想必因為腰傷的緣故,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輾轉反側得十分痛苦。
疼痛最耗費人的精神,出工的時候成才沒精打采的,拖著步子磨磨蹭蹭走在我旁邊,懶洋洋的問我:“慶哥,你撿到什麼寶貝了,這麼高興,一早上眼角眉梢都在笑。”
我伸手摸了摸臉頰,“有麼?”
成才用力點頭,“嗯,有。”
“可能是因為睡得好的緣故吧。”
“你以前睡的不好?”
“嗯。”
成才歪著頭看我:“我娘說過,隻有心事沉重的人才會睡不好,你有心事?”
我搖頭,“沒有。”我確實沒有心事,有的隻是負擔。
正說話間聽到有人在背後喊:“元慶,站在原處不準動!”
我驚得魂飛魄散,刹那間以為自己身份被人識破,官家差人來捉拿我,下意識就想發足狂奔,下一秒又聽到來人說道:“九小姐的酒經送來了。”
雖然驚魂未定,卻也聽出來那是管事田柄的聲音,想起大公子確實是說過,要差人送酒經過來要我謄寫,這才略感心安。
成才好心用他袖子擦拭我額頭的冷汗,“慶哥,你怎麼了,臉上白慘慘的,好像丟了魂兒似的,管事的嚇到你了?”
我勉強笑道:“是有點。”
成才摸了摸下巴,“慶哥,你咋這麼膽小?”
我苦笑道:“天生的,小時候老鼠吃多了。”鼠膽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