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在我後邊追,“慶哥,慶哥別生氣嘛,跟你開個玩笑,等等我……”
晚上莊上舉行迎神祭祀活動,成才出門去看熱鬧,我獨自一人在工人房補襪子,有人在外間問道:“元慶在不在?”
我慌忙跳下床,穿上襪子,套上鞋子,“我在。”打開門,發現門外邊是日間見過的一個九小姐的丫頭。
丫頭上下打量我一陣,說道:“我們九小姐有請你去一敘。”
我心裏打了個突,沉吟片刻,婉言說道:“天色已晚,孤男寡女的,怕是有些不妥當,要不改在明天?”
這當然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夜間外出,容易被人伏擊,我不想冒險。
丫頭當場笑成了一隻掩口葫蘆,“真真是稀奇,我們九小姐都不在意名聲,你倒在意上了,你可知道劍州有多少人朝思暮想的渴望得到九小姐接見?”
我含蓄說道:“小人也是為九小姐閨譽著想,不希望她白玉有暇。”
丫頭笑道:“你的擔心純屬多餘,因為在場的除了九小姐,還有田柄田耿兩個老頭子,不是九小姐單獨和你會麵。”
“話是不錯,可是九小姐今天長途奔波的,實在勞累,莫如先休息一晚,明兒再找我也不遲。”
丫頭笑出來,索性單刀直入,“九小姐說了,今天非見到你不可,你這樣推三阻四的,是不是覺得我麵子小請不動你,要田柄親自出馬才肯移架?假使果真如此,我這就回去通報,讓那個老頭子來就是了。”
我啼笑皆非,“不是那意思……”
丫頭似笑非笑道:“那是什麼意思?”
我苦笑,沉吟片刻,無奈說道:“好吧,我跟你去。”
丫頭吃吃的笑,故意說道:“委屈你了。”
我苦笑不已。
丫頭帶著我穿過工人房,進到農莊主人別院,門口站著那八人大轎的轎夫,個個麵無表情,目不斜視,看來似是全無戒備,近身時候始覺其暗含咄咄逼人的壓力,以我多年在戰場上和逃亡過程中訓練出來的敏銳直覺,我完全有足夠理由相信,這八人不僅僅是轎夫,還應該是九小姐的貼身護衛。
別院的正廳燈火輝煌,已經擺好豐盛酒宴,九小姐坐在正中央,身後是日間所見的她另外三名丫頭,田柄在左垂首,田耿在右垂首,另還有幾個四旬上下的師傅作陪,但是叫不出名字。
頭前引路的丫頭回身關上正廳朱漆木門,笑盈盈對九小姐說道:“九小姐,人我請來了,外頭門也堵上了,隨便你咋料理他。”
我心下一沉,以為是掉進了陷阱,暗自後悔沒有把藏在枕頭下的短刀帶在身上,但隨即又想,即便帶上短刀,也是不可輕易使用的。
憑心而論,以我的能力,要料理正廳這幾人,加上門外頭那些近身護衛,都不是難事,甚至要我踏平整個黃安農莊,也不是不可能的,我沒有吹牛說大話,三年前,衢州刺史陳岌糾集十萬之眾,發動叛亂,十日不到,就攻占了七城,聖上派將軍帶著兩萬驃騎營兵士緊急出征平亂,我們在衢州的馬獵山穀和陳岌部鏖戰,以兩萬之眾,對抗十萬叛軍,最終以寡敵眾,將十萬人馬斬殺殆盡,將軍一人就殺敵一千多人,事後提了陳岌人頭進京,靠著這顆人頭,驃騎營成功擴充到五萬人的編製。
我記得很清楚,在那一戰中,我一共殺了七百二十四人,僅次於將軍。
但是,今日不同往昔,往昔將軍是我的歸屬,他在哪裏我在哪裏,今日黃安農莊卻是我的歸屬,我若是不想繼續過流離失所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就不能輕易動殺念。
反複思量過,咬緊牙關,單膝跪在地上,“九小姐,不知道我哪裏做錯了?”
眾人都愣住了,田耿率先笑出來,對引我來那丫頭說道:“煙霞,我都說了這孩子心眼實誠,你還不信。”
那丫頭也笑了,頗是有些不好意思,急忙過來扶起我,牽到下垂首一個空位子坐下,“我同你開玩笑呢,你謄寫的酒經,九小姐仔細校對過,發現有好幾處地方,經你潤色之後,比原本更加出彩,因此有心請你喝酒酬謝,我之前那句,不過是玩笑,誰讓你未經九小姐的同意就私自修訂她的原本,雖然結果是好的,但是藐視主人威嚴,終究也不該是工人該有的品行,你說對不?”
我聽得微笑,明知她此番話乍聽似是讚譽,主旨卻是薄責,捍衛九小姐的威嚴之餘,更暗中替自己開脫,卻也不和她不計較,誠懇說道:“煙霞姑娘教訓的是。”
此時才發現,九小姐手中拿著的,正是我那本酒經的謄本,她翻開扉頁,看了一陣,沉吟片刻,問我道:“元慶,我聽哥哥說,你的書法是自己照著虞世南大人的書法真跡自學來的?”
我點頭道:“是。”
九小姐輕笑,甚是堅決的搖頭,“我不信,你的書法方正平穩,法度嚴謹,意境深遠,非經名師指點,是很難達到這樣境界的,你可否告訴我,究竟是跟誰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