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的早晨,我交了酒經的謄本,離開奮戰半個月的書房,扛起久違的鋤頭,趕去西山農場翻地,因為臨近播種期,整個西山農場地頭已經翻的差不多,新鮮的泥土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樸實味道。
暮春時節,草葉鑽出地麵,絨絨綠意遍山遍野的蔓延,各種紅色、黃色、白色的小花散落其間,發出脈脈幽香,柳枝修長,枝葉扶疏,像情人溫柔的手,我掐了一根細嫩的柳葉,放在嘴邊輕輕吹,聲音悠揚婉轉,想起十一二歲在家鄉放牛的情景。
我十二歲從軍,十四歲入驃騎營,十六歲提拔為將軍的偏將,十八歲晉升副將,二十歲出征西域,二十二歲在鄉間僻居,這十年際遇,幾乎比某些人一生都更動蕩。
而未來會如何呢?
我不得而知。
三月二十五,整個西山農場的地全部翻完,開始著手準備播種。
揀種師傅從通風幹燥的種子倉庫裏邊搬出一麻袋一麻袋的高粱種子,分給不同的點種師傅播種下地。
點種是個多少要求一點技巧的活路,一般不找新手做,我和成才遂得以幸免,可以偷空休息幾天。
按照本地的風俗,為了使高粱種子能夠盡快發芽,點種之前,每個農莊都會舉行祭祀活動,黃安農莊的祭祀據說通常都是由劍州山莊派人來主持的,有時候是善本老爺子本尊,有時候是大公子或者二公子。
三月二十七的早晨,快報稱從劍州錦繡山莊趕來的祭祀主持將會在上午抵達黃安,田柄隨即安排了黃安農莊五六十名有點資曆叫得上號的師傅,收拾齊整,等在大門口迎接,其他沒資格的長工短工仆從雜役——包括我和成才——則遠遠的圍在官道兩邊,準備一睹貴人的豐姿。
一直等到中午十分,貴人終於蒞臨。
這次從官道上款款行來的是一頂軟轎,但卻又不是普通女眷乘坐的軟轎。
那是一頂八人大轎子,抬轎的八名壯漢身材雖然矮小,但是步履沉穩,行動一致,前進後退步伐分毫不差,一看就是久經訓練的,轎子前後左右跟著四個丫頭,個個生得粉雕玉琢,衣著雖然不張揚,但麵料出奇的金貴,俱是上等絲帛綢緞,裙角、衣角、袖口等細處用的是雙麵挑織蜀繡,那是頂頂上乘的繡品,和蘇繡杭繡並成三絕,是許多富人女眷夢寐以求的裝飾精品。
成才扒開一個高個子長工,擠到前邊,看著四個丫鬟,頻頻咂舌,“丫頭都穿的這麼闊氣,裏邊的小姐更加不用說了,”一邊說一邊搓手,那模樣活脫脫像個急色兒,“慶哥,你猜轎子裏邊會是誰?”
我笑著說道:“人出來的時候就會看到了。”
成才滿懷期待說道:“老天真是青睞我,據說田家三個成年的小姐,都美得像仙子,我今天可有眼福了。”
我淡淡說道:“是吧?”
成才眨巴眨巴眼,笑著說道:“慶哥,你好像完全沒有好奇心,每時每刻都好似老僧坐定,”他歪著頭看向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我很費解,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他悄沒聲兒的湊到我跟前,“慶哥,你一定有秘密,快說給我聽看。”
我隻是笑,不著痕跡退到一邊,就在這時轎子抬到農莊大門口,有仆從拿了矮凳擺在轎子邊上,頭前兩個丫頭上去,打起轎簾,一隻手率先伸出來,搭在丫頭手臂上,眾人都擯住呼吸,下一刻一個梳著垂髫髻的小少女低著頭出來。
田柄慌忙過去,“九小姐,辛苦你了。”
成才頓時忘記追問我的秘密,吃驚的瞪大了眼,“怎麼會是九小姐?”
我微不可聞的笑,也難怪成才吃驚,九小姐才隻十一二歲,善本老爺子派她主持祭祀,著實是大膽,不過,這似乎也說明,老爺子對九小姐的器重。
等一行人進了農莊,眾人看完了熱鬧,紛紛做鳥獸散,成才抓住我,大是失望又百思不解的問道:“慶哥,怎麼會是九小姐呢?”
我笑著反問他:“你希望是哪位小姐?”
成才癢癢然道:“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任何一個都可,全部漂亮的很,也還沒婚配,想娶她們的男人多如過江之鯉。”
“你想挑一個做妻子?”
成才打了個大哈哈,“我這種平頭百姓,哪敢指望攀上田家的高枝,不過是想趁她們還沒出嫁之前,看上一眼兩眼的,解解饞也好。”
我笑著說道:“九小姐也不錯啊。”
成才甚是挑剔的評價:“模子是不差,可惜還沒長開,沒有女人的味道,”他把手放在胸前做個比劃,“那裏估計還沒破土動工呢,最多隻有櫻桃兒大小……”
我尷尬之極,苦笑道:“成才,你可否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提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話題?”
成才賊恁兮兮的笑,“慶哥,你以前難道是個和尚?恁正經的,”曖昧瞄我身上某處,“你該不會是那裏……”比劃個手勢,“有問題吧?”
我臉頰一熱,“不要胡說八道。”轉頭快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