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草烏頭(1 / 2)

重碧酒波光瀲灩,滿盤的土雞土鵝香氣撩人,我把玩手中的筷子,沒有做聲,這是劍州人習慣用的木筷子,圓潤厚實,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其長度是普通筷子的兩倍,製作得上粗下細,方便夾菜。

“我不知道。”

高季焦躁道:“怎麼會不知道?肯定是仆骨阿力下的毒!”

我輕輕說道:“設若是仆骨阿力,為何將軍能夠幸免?他可是當年天山戰役的主將之一;設若是仆骨阿力,我為何能夠幸免?事情擺在眼前,峭壁岩洞之中根本沒有所謂的將軍幼年時候埋藏的物品,他差我去找東西不外是為了支開我;設若是仆骨阿力,十九萬人中有五萬驃騎兄弟,從將軍入驃騎營開始,朝夕相處那麼多年,個個和他親同手足,悉數慘死在他跟前,他怎麼忍得住不捕殺凶手報仇?”

高季沉不住氣,聲色俱厲說道:“你什麼意思,”他麵色青白,“難道你懷疑是將軍他,他……”那個下毒二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我對著窗外明媚陽光出了會神,“將軍過世之後,我清理中軍大帳和親兵僚帳,發現少了一樣物品。”

高季不住吞咽口水,想必是給我麵無表情的模樣驚駭到,掙紮了半晌,到底也鼓不起勇氣發問,隻好向龐師古求援,龐師古歎了口氣,代替他問道:“什麼物品?”

我調轉回目光,看著高季,一字字說道:“生草烏頭。”

高季茫然道:“那是什麼東西?”

龐師古臉色微變,“草烏頭是一種毒草,生長在遼東和中原的豫州、劍南一帶,生的草烏頭榨出的汁叫做射罔,塗抹在兵器上,再經曬幹,射中人之後足以致命,所以自三皇以來就是軍中常備毒藥。射罔毒性峻烈,一箭封喉,據說神農時候,中原以狩獵為生的蠻族人在弓弩上塗抹上少許射罔液,隻要箭射入狗熊身上,見到一丁點血氣,七步之內,狗熊一定會全身發黑,中毒而死;不僅如此,射罔毒一經入體,就會迅速發作,傳說三國英雄關羽攻打樊城時,被沾染了射罔的毒箭射中他右臂,將士們立即拔出箭矢,毒液就已穿透皮肉滲入骨頭,必須要華佗刮骨才能夠治療。”

“不錯,確實如此。”

龐師古無言看著高季,“射罔液無色無味,可以溶在水中,或者是拌在食物飯菜中,隻需要一指尖的份量,就可使得食用之人心跳驟停,當場猝死。”

我木然說道:“是的。”

龐師古斟酌片刻,“我記得西征時將軍是按照三十萬隻箭矢的數量,向兵部申取生草烏頭的,因為用量巨大,掏空了兵部所有庫存,仍然不夠,最後是侯君集大人親自過遼東采買才予以足額補給。”

我說道:“這些物品交給西征大軍以後,為了安全起見,將軍決定親自保管,行軍總管要領用,必須報上箭矢的數量,由他估算所需份額,精確分配。”

龐師古說道:“我們彼時還沒有正式和處月人處密人交戰,所以箭矢一律都還沒上毒液,也就是說,正常情況下,當時當地,將軍的中軍大帳或者他的親兵僚帳內應該存放有和出征時候一樣多的生草烏頭才對。”

我歎了口氣,“對,可是沒有,我找遍了整個中軍大帳,都沒有見到。”

高季兀自垂死掙紮,“十九萬人未必就是被草烏頭毒死的。”

龐師古躊躇片刻,呐呐說道:“我粗粗檢查過幾個中毒兵士,都是麵頰潮黑,雙目圓睜,五指痙攣曲折成爪,嘴角有輕微嘔吐白沫,有的蜷曲成團,抓撓心口,有的身上甚至還倒著飯粒,是典型中了草烏頭毒液症狀,猝死的很明顯。”

高季咬牙說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就是將軍下的毒,隻除非是他親口承認,”他劍眉下一雙漆黑瞳仁閃爍驚惶,小心問我道,“將軍有無承認?”

我定定看著他,沉吟良久,慢慢搖頭,“沒有,將軍沒有承認。”

因為我根本就沒有問他。

我不想追究,也不想知道。

高季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如釋重負鬆口氣,裝作很輕快的樣子,“那就肯定不是他,將軍為人一向坦蕩,他若是做了,一定會承認,他沒承認,就不是他做的。”

三人都沒作聲,對著飯桌上一攤好酒好菜,突然覺得難以下咽。

龐夫人在後院叫了一聲,“相公,雞湯燉好了,我這會兒上還是在灶台繼續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