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光撂下那句話,隨即一拳打昏長孫昕,兩人合力將他放回箱子,抬到房間角落處,又留下半天的費用,跟著他帶我悄無聲息離開客棧,去到平康坊一個叫做如意樓的地方,找到一個叫裴虔通的人,吩咐我道:“元慶,你到樓下等我。”
我問道:“你要和裴爺說什麼,不方便我在場?”
張懷光隻是笑,“我稍後和你解釋。”
我無奈隻好下樓,在大門外等了約有半刻鍾,張懷光出來,“我們走吧。”
裴虔通跟在他身後,上下打量我,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不說不覺得,仔細看還真有點像。”
張懷光笑道:“裴爺,答應我的事請多多費心。”
裴虔通掰動五指,發出卡擦聲響,“知道了,我會好好招呼這對賤人的,”又不住看我,自言自語說道,“越看越覺得是個人物,不知道會折騰出什麼大陣仗,”哈哈笑道,“長安已經很久沒有鬧心事發生,想到很快就有驚天駭浪,真是快活之極。”
兩人走出老遠,還能聽到他笑聲。
我問張懷光道:“你讓他替你做什麼?”
張懷光淡淡說道:“也沒什麼,不外就是讓他設法把楊潤玉送去營州,替埋藏在那裏的十九萬西征將士守墓,過清淨日子。”
我勉強笑道:“長孫昕怎麼辦?”
張懷光冷笑,“他若是果真如他說的那樣有情意,就會跟楊潤玉一起走;他若是不跟隨,就說明他說破你秘密,有討好韓瑗之心,裴虔通會代替我殺了他。”
我說道:“你這樣安排也不錯,可是為什麼不許我在場?”
張懷光低聲說道:“我怕你不讚成。”
此時夜色低沉,街上行人稀少,兩人馬蹄聲敲打青石地麵,發出特特聲響,走出一條長街,張懷光仰頭注視寶藍色天幕上寥落星辰,問我道:“元慶,從前我曾經問將軍一個問題,他一直沒有回答我。”
“什麼問題?”
張懷光曼聲吟道:“未生之前我是誰,我生之後誰是我,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
我偏頭看向他,“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個問題?”
張懷光慢慢說道:“你還記得從前驃騎營房所在地不?”
我點頭,“我知道,就在這條街外不遠。”
張懷光悵然說道:“是,不知道西征事敗,兄弟們的魂魄有回來過這裏沒有,如果有該是多麼的好。”
我苦笑道:“應該沒有,驃騎營的人殺孽重,往生之後,多半會下阿鼻地獄,沒有機會在人世流浪,這是將軍告訴我的。”
張懷光悵惘說道:“離開驃騎營這幾年,無一日不覺寂寞,每每聽到驃騎出征消息,就覺熱血沸騰,及至班師還朝,又覺有容與焉,元慶,這些年來我人雖然離開驃騎營,但隻要想到這片營房,想到將軍,想到你和十三等人,就會覺得滿心歡喜,有歸屬感,後來驃騎營沉沙西域,心裏就好像給人挖了個洞,空空蕩蕩的,腳下虛浮,找不著北。”
我聽得酸楚難言,“難怪你總想重建驃騎營。”
張懷光點頭,“但是剛剛我突然想明白,就算驃騎重建,也必定是麵目全非的,沒有將軍,沒有從前的兄弟,驃騎營怎麼可能是我想要的驃騎營?”他眼角淚光晶瑩,“所以我格外想知道,合眼朦朧後,人都會去哪裏,將軍和五萬驃騎兄弟,如今都在哪裏?”
我勉強笑道:“懷光,不用再想,他們所在的地方,等我們百年,也都會去。”
張懷光喉頭哽咽,“我可真想念他們啊……”
我也是的。
到翡翠湖附近的菩提寺,老遠就看到山門外邊站著四五人,頭前那人見到我,拚命招手,張懷光訝然道:“這是誰?”
我尷尬的笑,朦朧星光下依稀辨明那人長相,“是孝義公主的小女楊紹。”
“她認識你?”
“算是。”遂把在杜淹府上和她簡要的會麵說過一遍,太醫署門口的相逢卻沒好意思特別提出來。
張懷光笑出來,“這小女郎是否知道你是逃犯?”
我點頭道:“知道。”
張懷光笑道:“難得。”
兩人走到山門台階下,楊紹歡喜跳下來,“元慶,你果然來了。”
楊玉跟在後邊,怪聲怪氣的說道:“是啊,可不就是來了麼,可憐你白白跳腳憂心半天功夫,可憐哥哥給你使喚得團團轉去城門口堵截壓根兒不會出城的人。”
楊紹羞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這時孝義公主過來,身後跟著她那精明的婢女舍爾,“元慶,你為什麼不聽我安排?為什麼不開啟那方盒?為什麼將方盒無端交付給不相幹的人?”咄咄逼人,興師問罪。
我沉吟著沒做聲,舍爾察言觀色,笑著打了個圓場,“公主,先不著急方盒的事,都還沒介紹大人給元慶認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