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陰暗悶熱,傷口密密實實的疼痛,所以雖然疲累到了極處,燕十三還是睡得不沉,並持續的做夢,夢中他在大霧中奔走,將軍自前方幽冥晦暗處行來,站在他麵前。
燕十三甚是歡喜,半點不覺生疏,脫口叫道:“將軍……”
然而將軍卻麵無笑容,目光落在燕十三身後某處,好似有些驚訝,又好似有些久別重逢的歡喜。
燕十三下意識回頭看,就見到元慶憂傷的臉,彌漫離別的傷感,“十三,我走了,你好生珍重。”
燕十三心髒驟然收緊,及至看到將軍伸出的手,醒悟到將要發生的事,登時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不由自主大聲喊道:“元慶別走,”淒惶絕望、看著將軍,“將軍,求求你把元慶留下!”
將軍憐憫看著他,冰冷手指輕拍他肩膀,“去吧。”
燕十三全身顫栗,心扉幾乎要滴出血。
這時有人拚命搖晃他身體,哭著喊道:“十三,十三你醒醒,你不要嚇我。”
燕十三晃晃悠悠睜開眼,發現自己仍然在刑部的大牢,跟前跪著妻子郝貴,滿臉的汗水,驚慌瞳仁深處淚光閃爍。
“郝貴,你怎麼進來的?”
郝貴擦拭燕十三額頭的冷汗,吃力扶他起身,“十三,我來接你回家。”
燕十三懵住,吃吃說道:“接我回家?”
“是。”
燕十三愣了片刻,想起剛才的幻夢,打了個突,一把抓住郝貴,“現在是什麼時候?”
“快天亮了。”
“元慶呢?”
郝貴僵住,躲開燕十三追問目光,“我們出去再說。”
燕十三一顆心開始往下沉,“不行,現在給我說清楚。”
郝貴倔強封口,“先出去。”不由分手架起燕十三,拖出牢門。
燕十三無奈撐住牆壁,心裏存有一絲渺茫希望,“元慶還活著吧?”
郝貴不做聲,用纖弱肩膀頂起燕十三魁偉身體,吃力撐住他爬上地牢台階,一步一步往上挪動,豆大汗珠滴滴滾落,打濕她烏黑頭發,一縷一縷散落耳畔。
爬出地牢,郝貴脫下燕十三身上號服,換上自己帶來的粗布長衣,小心穿戴整齊,又將他散亂頭發仔細梳理妥當,上下打點幹淨,這才扶他起身,“男人門麵很重要,境況越是艱難,越是要整裝見人。”
燕十三由得她打理,“郝貴,沒有你我怎麼辦?”
郝貴眼圈發紅,卻笑著說道:“十三,你不會沒有我。”
兩人相互攙扶,步出刑部,就見田烈正在大門外來回踱步,焦躁搓手,眼角餘光掃到兩人現身,慌忙上前,扛著燕十三半邊身子,憂心問道:“十三你沒事吧?”
燕十三勉強笑道:“沒事,一點點小傷,閣羅鳳後事處理完了?”
田烈點頭,“對,已經安排妥當,我今天下午到的長安。”
“路上是否平安?”
田烈笑道:“風平浪靜,一路平安。”
燕十三說道:“平安就好,”四下看過,小心問道,“高季他們呢?”
他不敢問元慶下落,他還沒有準備好接受壞消息,怕自己承受不住。
田烈答道:“都在莊子別館。”
“有沒有受傷?”
田烈苦笑道:“有,太他媽慘了,張懷光被砍了三刀,都在要害,高季背後兩刀,也是幾乎喪命,人送回來的時候老六才剛蘇醒,見狀幾乎嚇昏過去,王吉和楊慎指天罵地要報仇,可搏命的對家是射聲營的人,高季老部屬,這仇怎麼報?”
燕十三說道:“射聲營的人和驃騎營是連襟,怎麼會對高季張懷光下手?”
田烈苦笑道:“還不是韓瑗那混帳東西幹的好事,拿了聖旨調征射聲營圍剿叛黨,不服調令者株連九族。”
燕十三沒再做聲,由著田烈扶上一輛輕便牢固馬車,郝貴坐在他旁邊,“我們這是去哪裏?”
田烈說道:“先到山莊別館和大夥兒彙合,”頓了頓,“稍後再討論元慶的事。”
燕十三定了定神,“好。”
田烈坐到馬夫位子,揮舞長鞭,打在馬臀上,“駕!”
長安路麵平整,但還是偶有顛簸,震動之下,燕十三捂住腰腹的傷口,雖然沒有呻吟,額頭卻滲出細密冷汗,郝貴看得心疼,“十三,和我說話。”分散注意也好。
燕十三卻不吭聲。
郝貴說道:“你是不是在怪我?”
燕十三沉默了陣,“告訴我,元慶去哪裏了?”
郝貴咬牙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說就是,元慶失蹤了,去向不明。”
燕十三半晌無言,“我被捕時,囑咐你看好他,結果一夜之間,他就不見了。”
郝貴眼淚嘩嘩滾落,“十三……”
燕十三安靜合上眼。
郝貴急道:“十三你說話。”
燕十三淡淡說道:“我不想說話,我想休息,休息好了,才有精力找元慶。”
郝貴漆黑大眼滿眶淚水,燕十三是個性情溫和的人,兩人成親這多年,始終對她寵愛有加,即便偶爾生氣,最多不過薄薄發兩句脾氣,從來沒有這樣不冷不熱的對待過她。
“我知道你責怪我沒看好元慶,可是當時那樣慌張,我哪裏想得到那麼多。”
燕十三睜開眼,“我沒有責怪你,我需要休息,”抬手擦拭郝貴臉上淚水,柔聲說道,“不要胡思亂想,讓我歇一會兒。”
郝貴扁了扁嘴,溫順伏在燕十三腿上,宛如羔羊。
馬車一路疾馳,趕到錦繡山莊別館,早有等候的仆從抬過軟轎,田烈跳下馬車,打開簾子,笑著說道:“十三,沒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實在因為館子方圓寬闊,你身受重傷,等你一路走到前廳,估計眾人都會等得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