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節 飲冰茶(1 / 1)

我最近向自己提供的一項優待是飲冰茶。

上好綠茶,沸水衝之,旋倒掉,乃洗茶塵。第二回水泡出晶瑩茶汁,我以大啤酒杯放在窗台上冰凍。

窗外是冰雪世界,茶汁很快成冰。為什麼不在冰箱裏凍呢?我不想腹誹冰箱,但它凍出的茶仿佛很死,即死冰。在自然界凍的冰鮮活,小時候我在河邊鑿冰含在嘴裏,與牙齒格啷啷地相撞,好聽且好喝。

依沈陽目前零下20度的氣溫,凍一杯茶約半小時。此時杯麵結一薄冰,用竹筷一捅,咕咕地喝裏邊的茶汁,妙極。一次我將杯置在窗外忘記了,凍成大坨的冰。取回來化時,有一位不熟的客人來訪,我與之閑聊,邊用煤氣烤茶杯。我說“不給你倒了”,怕他喝壞找我算帳。他問“啤酒麼?”“不,是冰茶”。他裹緊羽絨大衣,目瞪口呆。

從寒夜裏歸家,當然不飲冰茶。我隻是大涮一番羊肉並喝了一些白酒之後,才飲此物。問題是,各家裏的雙層窗戶都被封死,我家又在二樓。我必須踩著凳子踏暖氣及窗台,探頭自通氣的小窗將茶杯放到外邊。

一放一取,每次操作都較麻煩,而且冬天穿著棉衣與毛衣,探頭伸手出窗勉為其難。但世上有哪樣事業是容易的呢?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容易麼?我這樣鼓勵自己。哥氏出遊到去年恰好500周年。

上星期三傍晚,所謂暮色漸藍的時分,我“探囊取物”之時,身體失重,頭與右臂在窗外,雙腳脫離屋內的窗台。說鑲嵌或空中飛人均可,但手裏始終端著大杯的冰茶。開始我頭腦嗡地大了,怕身體把窗框帶出墜地,後想起夏季擦玻璃時,發現雙層窗框都以釘子固定過。鎮定之後仍頭暈,蓋因大頭朝下。我用最純正的發聲方法(我業餘作過播音員)大喊:

“陳虹!陳虹!”這是賤內的名字,喊她比喊“SOS”更有效果。

然而她聽不見,因為是雙層玻璃,我又把小窗堵死了。其時,陳虹在廚間忙亂。

但我還要呼救,以引起家人憐憫,從後麵把我腳拽一下已臻功德圓滿。我盡管血壓正常,也不宜長久倒懸。

“鮑爾金娜!鮑爾金娜!”這是小女的名字。我從玻璃中分明見她進屋來,手裏拿一支鉛筆,表情茫然。她佇立少頃,嗖地跑出屋,將其母喚來。

其母動手把我弄妥帖後,發現我手裏還端著一杯茶。她不解地問我:“你到底想幹啥?”在“幹”這個字上語調極沉痛。

我能說什麼呢?啜了一小口冰茶後,我溫和地說了一句:“飲冰室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