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百遍“月光”(1 / 1)

我買了一盤磁帶,加拿大出品的《Beethoven》。它噪聲較大,但編排甚合吾意。把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與“歡樂頌”分別錄在AB麵上,一遍接一遍地放,讓你聽個夠。

我近日不斷在聽這盤帶子。寫東西、讀書或者是閑坐的時候。望著樓下平房屋頂不化的積雪,冬日下午三四點鍾的光線已呈桔色,從對麵樓的玻璃窗上折射過來。

“月光”似散步,似大滴的淚珠悄無聲息地落在膝上,似純潔的少女在山間的流泉下洗浴。隨著音符,我甚至能想象出手指抬起時,黑白鍵彈躍。這幾天,我聽了上百遍的“月光”,終於感到貝多芬內心的隱痛。他像一隻翠鳥,銜來一片又一片的美麗的草葉或羽毛,覆在自己的傷口上麵。

社會給予貝多芬的全是厄運,他對厄運的報償是美麗如斯的樂思。

我讀過一些關於貝多芬的書,行文大多不實。中國人弄的貝多芬傳是年表與讚詞的交疊,令人不知所雲。甚至不如瓦爾德斯坦伯爵對貝多芬的一句贈言。瓦氏在貝多芬的紀念冊上寫道:“通過你的努力,從海頓手裏繼承了莫紮特的精神。”

這句贈言一筆畫出了三座相連的高峰。

羅曼·羅蘭寫的貝多芬當然可讀,但其中也不免有詩人的磅礴之語。對於偉人,人們更傾心於圖書館學者式的信實。

著名鋼琴家卡爾·車爾尼(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鋼琴教程遍及中國家庭)在回憶錄中,對貝多芬有一段傳神的描述。車爾尼當時10歲,被人領著去見貝多芬。

“我和父親上了樓,我們好像在塔內攀登。到了第5層,也許第6層,一個外表邋遢的仆人領我們進屋。這是一間空蕩蕩而簡陋的房子,紙張和衣物扔得四處都是。屋內還放一些箱子,牆壁光禿禿的。一張破爛不堪、搖晃的椅子放在鋼琴房充當琴凳。鋼琴是沃爾特牌的。貝多芬自己穿了一件粗糙的暗灰色的夾克,褲子也是差不多的顏色,這使我不由地想起了魯濱遜。”

作為作曲家的貝多芬也是鋼琴家,一位鋼琴大師稱“撒旦就藏在貝多芬的身上”。但後來的貝多芬老邁、耳聾、貧困。疾病與貧窮並不是文化上的奇跡,處於貧困與疾病之中的貝多芬是暴戾的,然而出自他指下的樂思卻如此優美,不信可以去聽“月光”,聽“春天”。在貝多芬的偉大之中,透過天才又有一種人格。他雖然憤怒過,但確信生活是美好的。

1827年3月26日,在維也納有萬人為貝多芬舉行葬禮,格裏爾帕茨在悼詞中說“直到死前,他對人民懷有一種對待父親似的愛。請不要忘記今天這一時刻,請你這樣對自己說:當貝多芬下葬時,我們都在場。他的死使我們熱淚盈眶。”

我從貝多芬之中聽到了純美,另外一個沒有找到的東西被格裏爾帕茨指出:愛。

我再次傾聽“月光奏鳴曲”,見窗外暮色漸藍,琴鍵深一下淺一下地敲擊心上,不覺間淚水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