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年輕的老板看了房子一圈以後,答應和穀玉簽這個融資協議,然後,告辭了。看穀玉那副神態,當然,也許得老未婚夫的真傳,有某種表演成分,但至少使人感到,如果連她一並抵押出去,她也樂意的。
她要送這位老板出去,白濤叫住了她。
“幹嘛?”
老先生示意我代他也代她送客。如果我沒猜錯,白濤所看到他年輕情人的眼睛裏,那沒有說出來的語言,是和我的想法相同的。這個吃了一輩子政治的人,察言觀色,自然是一等功夫。
“好吧,我來送你出去!”
“不用了!”
“沒關係的。回去務必給你父親問好!”
“好的,好的。”
“他老人家的身體還可以吧?”
“不錯!”
“精神呢?”
“也還湊合!”
“脾氣呢?”
他笑了,“老了,倒比以前好多了!”
“大概許多年前晏波的失蹤,我想——”
“是的,給他打擊太大,差一點點就完了,不過,天保佑——”
他說到這裏,我不由得替我的老首長感到悲愴,在這個人欲橫流的世界上,還能找出一位如此忠貞於愛的男子嗎?不管他年歲多麼大,也不管他是成功還是失敗,總是令人肅然起敬的。“他能熬過來,那太好了,太好了!”
“我父親有時也看看你寫的小說,你知道他原來文化不高,後來很可以的了。”
“真了不起!”
“也真是想不到的,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會產生這樣巨大的力量。”他兒子發出這種感歎,也震撼著我的心。接著,這位老板在院外胡同裏,很有禮貌地問我:“那位白濤前輩,我聽我父親談起他時,很讚揚他的文章,他的口才,他的風度,很慚愧自己比不上他的。可我今天看到的他,怎麼跟我想象的他,一點也不符合呢?”
我該怎麼回答這位年輕人?
幸好,他的司機把車開了過來,無需接著談下去,這樣,和他分手了。
等我進屋,隻聽白濤有些氣急敗壞地問:“你幹嘛要把簾子胡同這套房子抵押出去?”
穀玉一笑,過去摟住這個老先生:“你知道,我需要一大筆頭寸。這筆生意,你也讚成的嘛!怎麼出爾反爾呢?”
我心想,那位老首長的公子沒有說錯,看起來他是真犯糊塗了。
接著,白濤當著我的麵責問穀玉,他很惱火,因為他還沒死,他還沒有把這筆遺產正式過戶與她,雖然他答應過,在遺囑裏寫過。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親人,和他這份偌大的家業有關連者,除了那個死去的女人,便是眼前這個女人了。
“但這不等於現在你就有權做主,而且,你也知道,這座院子對於我的意義,是多麼重大?偏偏又是這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出現的時候。”他很少這樣激動。
這是個在玩弄整個世界的女人,不太把老頭子的火氣當回事。正因為外人的我在場,她不想把話說透,商業秘密加之黑道,便隻好模糊地說:“老爺子,你忘了西北省份的那筆大生意啦,我得拿出大把票子,隻有院子抵押出去,有了錢,人家才肯給貨,有了貨,馬上就是加倍的錢,還給他,借據抽回來,不就結了。”
“我有個預感——”
“求你啦,不要這樣神經兮兮行不行?這一點也不像你——”
“她告訴我,現在銀行卡得太死,銀根吃緊,隻有這位老板肯借錢,除利息外,還要純利潤的百分之四十,一半被他賺走,夠心毒手辣的,有什麼辦法?那也隻好硬著頭皮跟他簽約。”
“不能給他這個便宜!”
“那你也一個子兒甭賺,即使還留下百分之五十,也不是小數目,老爺子!”
看那張豔若桃李的臉上所表現的得意之色,大概為數不小。真是誰沒料到的,這個漂亮女人的天才,竟是在理財方麵。怪不得早先在藝術學院學畫,怎麼也不成,轉而到藝術家協會任職,做白濤的秘書,也很一般。隻到她替白濤開了這間畫廊,和藝術品經營公司,她才找到了自己。